前往布鲁克
帅克和马列克在禁闭室重逢之后,两个人一起愉快地度过了三天,每天晚上他们都会组织一场音乐会,唱一些爱国歌曲。与此同时,卢卡什上尉却在忧心忡忡地等着帅克来向他报到。
现在帅克的心情很好,因为三个小时之后他就自由了。就在这时,九十一团接到了命令,他们要立刻开往布鲁克城。
帅克和马列克被士兵们从禁闭室押送到火车站,布杰约维采的居民们都来到站台上为他们送行。押送他们的班长是一个又傻又笨的蠢驴,在前往火车站的路上,马列克不停地取笑他。
帅克注视着站台周围的人群,觉得有必要和他们打声招呼。于是,他摘下帽子,挥舞着大喊:“你们好!”他的这一声呐喊,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水面,立即引起了群众的回应,周围的群众也都向他挥舞着双手。
在周围群众的呼声中,帅克等人进了车站,走向指定的军列,他和马列克一起被带到了一节专门为囚犯设置的车厢,这节车厢一向总是挂在军列的军官车厢后面。步兵团的乐队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晕头转向,幸亏第七骑兵师的随军神父拉奇纳及时赶到,秩序才恢复了正常。
拉奇纳神父是一个让所有军官食堂都害怕的食客和酒鬼,他贪得无厌,食量惊人。昨天来到这里后,他便开始在食堂里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还从食堂里拿出一些朗姆酒,直到喝吐了才肯停下来。
今天早上,神父醒来之后,想到军团第一批军列要出发了,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维持秩序。来到车站后,他径直走上站台,一把夺过乐队指挥的指挥棒,对押送班长厉声喝道:“你到哪里去?”
班长吓得不知所措,帅克连忙和气地帮他回答说:“他要把我们送到布鲁克去。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不料神父爽快地回答道:“我也去,谁说我不能去!”
随后,神父和他们一起上了囚犯车厢。神父刚上火车就躺在车上开始睡觉,好心的帅克脱下军大衣,垫在他的头底下。
马列克对惊魂未定的押送班长说:“好好照顾神父。”
神父躺下之后便开始说起胡话,什么蘑菇炖肉、炸洋葱圈、作料、香料……每一句都跟吃的有关。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不一会儿又鼾声大作,间或从鼻子里发出尖细的吹口哨的声音。
班长呆呆地看着神父,其他的押送兵都抿着嘴偷笑。帅克走到神父跟前,十分肯定地说:“估计他睡到布鲁克都不会醒的。”说完,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可怜的班长看着帅克,说:“我想我应该去报告一下。”
“我看你最好还是别去。”马列克回答说,“你负责押送我们,按规定你是不可以离开我们的,也不能派押送兵去报告。还有,囚犯车厢是严禁外人进来的,这可怎么办呢?要不你偷偷把神父从火车上扔下去,这样就可以掩饰你的过错了。可是这也行不通,因为很多人都看见神父上了这节车厢。班长,你肯定会被降级的。”
班长小声嘟囔了一句:“是他自己上来的,又不是我让他上来的,毕竟他是上司,我又不能拦着他。”
马列克强调说:“这里只有一个上司,那就是你,任何人你都不能让他进去,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班长怯怯地反驳道:“是帅克邀神父一起去布鲁克的。”
“班长,我可以这样做,因为我是白痴。可是你不行呀,因为你跟我不一样。”帅克也插了进来。
“你在军队里超期服役很多年了吧?”马列克随便问了班长一句。
“三年了,如今该升排长了。”
“您别做梦啦!班长,现在你逃脱不了被降级的命运,真是遗憾啊!”马列克用刻薄的语气说。
听马列克这么说,帅克连忙安慰班长:“不管是小兵还是军官,到最后都难逃一死,降不降职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了,班长,到十一点的时候,麻烦您告诉我一声。”
班长一头雾水地望着帅克,不知这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
“班长大人,你肯定是要问我,为什么让你到十一点提醒我。因为,到了十一点,我就自由了,我的禁闭时间就结束了。任何一个被禁闭的士兵都不能超过他的禁闭期,因为在军队里,纪律大于一切。对吧,班长先生?”帅克一脸认真地看着班长。
倒霉的班长愣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可是……我还没有接到军营的公告。”
“公告是不会自己跑到这里来的,你应该自己去取,可是你又不能离开这里。但你也不能继续关押应该被释放的人啊!”
一旁的志愿兵看了看怀表,又把怀表放进衣兜里,说:“班长先生,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十一点了,我倒要看看您到时候怎么办。”
在班长左右为难之际,神父又开始说梦话了。帅克拍拍他,温柔地说:“睡吧,乖乖地睡吧。”
马列克兴致勃勃地唱起了摇篮曲:“睡吧,小宝贝,睡吧!闭上你的小眼睛睡吧!上帝同你一块儿睡着,小天使给你摇摇篮,睡吧,小宝贝,睡吧。”
沮丧的班长失神地望着窗外,已经无心顾及身边发生的事了。这时,神父忽然从座位上滚了下来,在地上睡着了。班长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准备把他拽回到座位上去,他使尽全身力气也没有成功,谁都懒得帮他的忙。这下,班长有点生气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就不能帮我一把?”
帅克不以为然地说:“就让他在地上睡吧,我就是这么对我那位神父的。有一回我让他睡在厕所里,还有一回睡在我的衣柜上。他还常常睡在人家的洗衣槽里。天知道他还在什么鬼地方打过呼嗜睡过觉!”
这时,班长忽然变得强硬起来,他想要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这里的老大。他大声对帅克说:“别在这里给我胡扯,你们这些当勤务兵的就只会耍嘴皮子。你简直就是一条臭虫!”
可他的话却招来帅克和马列克的一顿嘲讽,马列克还骂他只是一个挂着人类标签的动物。
“我要把你关起来。”班长绝望地喊道。
马列克笑了笑说:“你是因为我骂了你所以才要把我关起来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肯定是在撒谎。因为根据你的智力,你绝对听不出来我刚才是在骂你,你甚至都不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在场的人,看我说的话有没有贬低你的智力,有没有任何侮辱你的意思。”
“绝对没有!”帅克连忙回答道,“一个人要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肯定会觉得很难堪的。比如现在我说你是老鼠,你会觉得生气吗?”
班长怒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之后,他难过地坐在座位上,两只眼睛盯着窗外的风景,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正当班长处于极度痛苦之际,马列克又打趣说:“班长,你凝视远方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但丁,你和他一样,有着高贵的脸庞、温和善良的心地和优雅的动作。请您别动,就这么坐着,您这姿势很美,神情高尚,毫无矫揉造作之态,眼直直地望着原野。您肯定在想,等到春天来到,这荒凉的原野就会铺满鲜花青草,那该是多么美丽啊……我敢肯定你一定给雕塑家做过模特,对吧?”
班长听后毫无表情,一脸冷漠。马列克自讨没趣,便也不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军用火车进站了,火车停了下来,马上有人要上来检查车厢了。正当大家都在翘首以待时,检察官摩拉斯博士进了车厢。
摩拉斯博士经常会摊上各种莫名其妙的差事,他也能把所有差事都办砸。他入伍前是一个数学老师,可是他连火车的车厢都数不清楚,花名册上的人数和火车上的人数总是对不上,每次核对名册时不是多了几个人,就是少了几个人。他按名册核对时,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两个野战炊事班。当他统计马匹时,不知怎么的多了许多,他惊讶得好像有许多蚂蚁在背上爬来爬去。前面车厢的办公室里有一架打字机不翼而飞,为了这事,他急得头都大了。
检察官带着随从人员走进囚犯车厢,押送班长开始向他汇报:“押送犯人两个,押送兵若干名。”
检察官核对了一下数字,然后四下看了看。此时神父正趴在座位上睡觉,用他的屁股挑衅地对着检察官。
“这是什么人?”检察官指着正在打呼噜的神父。
“报告中尉,这个,这个是……”班长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是什么人?说清楚!”检察官不满地说。
帅克替倒霉的班长回答道:“报告中尉,这位是喝醉了酒的神父。他是自己跑上来的,可能是错把囚犯车厢当成军官车厢了。他是上司,我们不能把他赶下去。”
检察官没有办法,只好叫班长把神父翻过来。班长和帅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神父翻了个身。
检察官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在食堂胡吃海喝的神父,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班长说道:“我看你最好还是把这件事情向上级汇报一下。”
在检察官准备离开的时候,帅克上前拉住他说:“报告中尉,我不应该待在这儿。我的禁闭时间到十一点为止,现在早就过时间了,请求你放我下车,要不把我送到牲口车厢,或是把我送回卢卡什上尉那里,这可是军队的纪律呀!”
“你叫什么名字?”检察官一边查看花名册,一边问道。
“报告中尉,我叫约瑟夫·帅克。”
“哦,你就是卢卡什的勤务兵帅克呀!你的上尉跟我打过招呼,在到达布鲁克之前不能放你出去,免得你又惹祸。”
检察官离开车厢后,神父醒来了,他揉了揉双眼,最后坐了起来,惊奇地问道:“见鬼,我这是在哪儿?”
见上司醒了,押送班长一脸媚相,回答道:“报告神父大人,您现在是在囚犯车厢。”
神父顿时满脸惊讶,他拼命地回忆,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是奉谁的命令呀?这趟火车往哪儿开啊?”神父接二连三地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押送班长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唯恐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个家伙:“神父大人,是你自己上来的。我们这趟车开往布鲁克,我们九十一团全体士兵都要去那里。”
“我到底是怎么上了这趟火车的?”神父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马列克连忙抢着回答说:“早上你喝醉了,就上了这节车厢。你倒在了座位上,这位帅克先生就把军大衣垫在你的头底下。火车在上一站接受检查的时候,检察官发现了你,而我们这位班长还可能会因为你而倒大霉。”
神父这时已经清醒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到下一站我会挪到军官车厢的。对了,开午饭了吗?”
“要到维也纳才开午饭呢,神父先生。”班长回答道。
神父转头对帅克说:“谢谢你把军大衣垫在我的头下面。”
“没什么,这是我作为一个士兵应该做的。再说了,我以前的神父也特别喜欢喝酒,我经常这样照顾他。随军神父都是一些热心肠的人。”帅克的脸上洋溢着温情的笑容。
神父从衣服中掏出一支香烟递给帅克,然后转身对押送班长说:“你放心,我是不会连累你的,我一定会帮你开脱。”
然后他又转过身对帅克说:“你以后跟着我吧,我一定让你过舒心的日子。”
神父和车厢里的人聊了一会儿之后,觉得头还有点疼,就对帅克说:“我先睡一会儿,到了维也纳记得叫醒我。”说完就躺下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坐起身来对帅克说:“你到食堂去给我拿副刀叉,弄一份午饭来。告诉他们是拉齐纳神父要的,一定要弄个双份。还有,去厨房给我弄一瓶葡萄酒过来,对了,还要再带个饭盒去,让他们给我倒点朗姆酒。”
神父在衣袋里摸了一会儿,然后看着班长说:“我没有带零钱,你借给我一个金币吧。”从班长手里接过金币后,他又转向帅克说:“你叫什么名字?这个金币你带上吧。”
“报告神父大人,我叫约瑟夫·帅克。”
“帅克,等你把事情办好了,我再给你一个金币。还有,你再给我弄点烟卷和雪茄;要是有巧克力糖的话,也给我弄两份来;要是有罐头的话,记得让他们给你牛舌头或是鹅肝的;要是他们在发瑞士干酪,让他们给你中间的;要是有香肠,千万别拿两头的,要中间又好又肥的一段。”神父交代完毕,伸了个懒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火车到了维也纳,停下来了。上级传来命令,让各连到设在火车站后边的军事食堂去领午餐,帅克就遵照神父的吩咐去领食物。马列克留在车上等着开饭,有两个押送兵去替整节车厢的人领午饭去了。
跨过铁轨的时候,帅克看见卢卡什上尉正沿着铁轨漫步。上尉近况不佳,他现在正和克什纳尔上尉共用一个勤务兵。而这个勤务兵只伺候自己的主人,完全不把卢卡什上尉放在眼里,所以没有人给卢卡什上尉领食物。
“帅克,你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哪里去啊?”倒霉的上尉问道。
帅克把从军官食堂弄来的一大堆食品放到地上,对着上尉恭敬地行了个军礼,说:“报告长官,这是给您的。可是我不知道您的车厢在哪儿,而且我要是过去找您的话,检察官又会骂我。”
看着上尉正凝视着自己,帅克十分愉快地接着说道:“对了,那家伙真是蛮不讲理。我向他报告说,我已经关满了三天的禁闭,不应该待在囚犯车厢。可是,他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让我继续待在那里,并说这样才不会给您惹出什么麻烦来,好像我真给您惹过什么大麻烦一样。长官,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都没想给您惹麻烦。”
卢卡什上尉叹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给您丢过脸,”帅克接着说。“如果说出过什么事儿,那纯粹是偶然。我从来没有没故意闯过乱子,上尉先生。我总是想做点好事,可是我们俩谁也没得到好处,只惹来一身麻烦,这难道能怨我吗?”
看着帅克诚恳的样子,卢卡什上尉温和地说:“好了,帅克,别伤心啦,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到我这儿来。”这时,他们已经快走到军官车厢了。
“报告长官,我不伤心。只是这次打仗,我们无缘无故这么倒霉,一想到这些事我就觉得很难过。我从来都那么小心谨慎,而命运却如此残酷。”
“好啦,帅克,快钻到车厢里去吧!”
“报告长官,我正往里钻呢。”
就这样,帅克又重新回到了卢卡什上尉的身边。
【知识拓展】
◎但 丁
但丁是13 世纪末意大利著名的诗人,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代表作是举世闻名的长诗《神曲》。恩格斯评价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但丁相貌平平,文中马列克说班长看起来像但丁,实际上带有讽刺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