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1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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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发烧已好些了,今天这个日子像春天一样开始,像画上的春天。我想试一试,出门去国家图书馆我的诗人那里,我已经好久没读过他了,也许我随后可以慢慢走过那些花园。也许大湖上面有风,湖里有这么真实的水,而孩子们会走来,把挂着红帆的船放进湖里并观看。

今天我没有等待它,我很勇敢地走出门去,好像这是再自然和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可是,又有什么名堂在那里,它抓住我像纸一样,把我揉成一团并抛掉,是什么闻所未闻的名堂在那里。

圣米歇尔林荫大道空荡又宽阔,走在它的缓坡上很轻松。上面的窗门打开并传来玻璃的响声,而玻璃的亮光像一只白鸟飞过街道。一辆有浅红色轮子的马车迎面驶过,而下面不远处有人扛着什么亮绿色的东西。几匹马套着闪闪发光的挽具奔跑在洒水后路面变暗的车行道上,道路很干净。风儿兴奋、清新、柔和,一切升起来:气味、呼喊、钟声。

我走过一家咖啡馆,在那些咖啡馆里晚上有假冒的红种吉卜赛人表演。熬了通宵的空气像做了亏心事似的从打开的窗子爬出来。头发梳得光光的招待员正在门前打扫。有一个弯下身子并把淡黄色的沙子,一捧一捧的,撒到桌子下面。这时一个过路人碰了他一下并朝街道下面指去。那个招待员,脸上通红,朝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随即笑容铺散在他那没有胡子的面颊上,仿佛是给泼洒到脸上。他向其他招待员招手,把笑脸从右往左飞快地转了几次,好把大伙儿都叫过来而且自己什么也不错过。现在大伙儿站住并张望,朝下面看去或搜寻,微笑或气恼,因为他们尚未发现到底有什么可笑的事情。

我感到一点恐惧在我心中萌生。似乎有什么催逼我去街道另一边;然而我只是加快了脚步并且不由自主地去打量我前面那几个人,在他们身上我并未察觉任何特异之处。可是我看见,有一个做听差的小伙子,系着一条蓝围裙并在一边肩上放着一个空空的手提篮,一直瞅着某人。看够了之后,他在原地朝那排房屋转过身去并冲着一个大笑的伙计做了个在前额摇晃的手势,是大家都熟悉的。然后,那双黑眼睛闪闪放光,他满足地摇摇摆摆地朝我迎面走来。

我的眼睛一有活动的范围,我就指望看见某个非同寻常和引人注目的人物,但是情况表明,没有人走在我前面,除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穿一件深色大衣并有一顶柔软的黑色帽子在淡黄色的短发上。我看得一清二楚,这个男人无论服饰上还是举止上都没有什么可笑的,而且我已试图从他身边朝林荫大道看下去,这时他在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因为我跟在他身后没多远,我便留神了,可是那地方到了,那里没什么,什么也没有。我俩继续往前走,他和我,我俩之间的距离始终未变。现在到了一条过街人行道,而这时情况出现了,我前面的男人两腿交替跳下梯道的台阶,那种跳法如像小孩儿有时走着走着便蹦高或跳跃,当他们开心的时候。在那边他干脆长长的一步就跨上了梯道。可是一到上面,他就稍稍弯起一条腿,用另一条腿高高跳跃,接着一次又一次。现在人们又可以理直气壮地把这个突然的跳动当成一种失足,要是人们使自己相信,那里大概有一个小东西,一枚果核,一个水果滑溜溜的果皮,随便什么玩意儿;奇怪的是,男人自己似乎相信某个障碍物的存在,因为他每次都回头去看那个讨厌的地方,而且是以人们此时此刻会有的那种半是气恼半是谴责的目光。某种警报再次喝令我到街道的另一边去,但我没有听从并一直待在这个男人身后,同时我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腿上。我必须承认,我有一种颇不习惯的轻松感,当那种跳跃大约在二十步之后还没有再来,可当我现在抬起眼睛时,我发觉,这男人摊上了另一桩麻烦事。他的大衣领子竖了起来;而不管他怎样,时而用一只手,时而双手并用,不厌其烦地想把它翻下来,可就是弄不好。事情明摆着。它并未令我不安。但我随即无比惊诧地察觉,此人忙活的手上有两个动作:一个隐秘而迅疾,他以此将衣领偷偷翻起来,和另外那个详细的、持续不断的、似乎过分慢而费力的动作,它应该设法完成翻下衣领这件事情。这个观察令我如此困惑,以至于两分钟过去了,我才发觉,在男人的脖子上,在高高耸起的大衣和紧张表演的双手后面有着同一种可怕的、双音节的跳跃——刚刚离开了他的腿。从这一刻起我就被捆在他身上了。我懂了,这种跳跃在他体内到处刮窜,试图在这里那里突围逃走。我理解他对人们的恐惧,而且我自己也开始小心地检查,看旁边路过的人是否注意到什么。一股寒气穿过我的脊背:他的双腿突然做出一个小小的、抽搐的跳动,但是没有人看见,而我在考虑,我也要稍微绊一下,要是有人注意的话。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以使好奇者相信,那里大概就是有一个小小的不显眼的障碍物在路上,我俩都碰巧踩上了。可就在我这样想着帮他一把的时候,他倒自个儿找到了一个新的绝招。我忘记讲了,他带着一根手杖;对了,这是一根普通的手杖,用深色木料做的,有一个朴实的圆形手柄。在他那种寻求着的恐惧中他一时计上心来,把这根手杖先用一只手(因为谁知道,第二只手兴许还得派什么用场)按在背上,恰恰在脊梁上面,把它紧紧压在骶骨上并把圆形手柄的顶部塞进衣领里,于是别人觉得他背上硬邦邦的,好像在颈椎和第一节胸椎后面有个支撑物。这是一种姿势,并不引人注目,顶多有点傲慢罢了;这个突然到来的春日对此可以原谅。没有谁想到回头去瞧,现在妥了。情况好极了。当然在下一个过街通道有两个跳跃逃了出来,两个小小的、只压住一半的跳跃,完全无关紧要;而那一个确实明显的蹦跳处置得如此巧妙(刚好有条喷水管横在路上),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是的,一切都还顺利;偶尔第二只手也抓住手杖并把它压得更紧,危险便立刻又被遏止了。可是我的恐惧在增长,对此我无可奈何。我知道,当他行走并竭尽全力试图看起来不以为然和心不在焉之时,他体内可怕的抽搐也在积聚;他感觉到抽搐正随着恐惧不断增长,而我心中也有那种恐惧,而且我看见他怎样攥紧手杖,当抽搐开始在他身体内部摇撼之时。然后这双手的表现如此强硬和严厉,使得我把一切希望都押到他的意志上,而那意志想必是伟大的。但是在此一个意志算得了什么。那个时刻必然来临,那时它的力量到了尽头,它会撑不住的。而我呢,正以剧烈跳动的心跟在他身后,我把我的一小点力量凑集起来像钱币一样,我一边看着他的双手,一边请求他把这钱拿去,要是他需要的话。

我现在相信,他把它拿去了;它再也没有了,对此我无可奈何。

圣米歇尔广场上有许多车辆和来去匆匆的人们,我俩常常在两辆车之间,然后他喘口气并让自己稍稍走动,像是为了歇息,而且有一点跳跃和点头有一点。也许这是个诡计,被囚禁的痼疾企图以此征服他。意志在两个位置被撕裂了,而屈服在着魔的肌肉里留下了一种轻微的、引诱的刺激和那种强迫的二拍。但是手杖还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看起来凶狠又愤怒;就这样我俩踏上桥梁;在走着。走着。此时有某种不祥的玩意儿透入行走,此时他跑了两步,而此时他站住。站住。左手轻轻松开手杖并慢慢朝上举起,于是我看见微风使它颤抖;他把帽子往上推了推并用手抹过前额。他把头略略偏转,而他那游移的目光划过天空、房屋和河流,并未收留什么,然后他屈服了。手杖不见了,他张开双臂,仿佛要飞起来,而那个它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像一种自然力并逼他前倾和拽他后仰并让他点头和俯身并且将舞蹈之力从他身上抛向人群中。因为已有许多人围着他,而我看不见他了。

这有什么意思呢,还去某个地方,我空落落的。像一页空白的纸,我沿着那些房屋又朝林荫大道上面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