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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的现代阐释
1.6.3.2 2.神话式的魔幻想象
2.神话式的魔幻想象

中国的神话、童话与诗赋中不乏奇幻情节,但以长篇小说作宏大的奇幻叙事的《西游记》是开山之作,此后神话式的小说大多滥觞于此。任何幻想神奇情节皆源于现实的底版,只不过作者利用想象的逻辑,把现实情景加以变形,达到实以虚出,如按迹循踪,在折光中寻求现实,也不难辨认其幻象的由来。

在《大唐三藏取经诗话》里,完全没有提到闹天宫的事,只是写到猴行者曾偷吃西王母的蟠桃受罚:“猴行者曰:‘我因八百岁时,偷吃十颗,被王母捉下,左肋判八百,右肋判三千铁棒,配在花果山紫云洞。至今肋下尚痛。我今定是不敢偷吃也。’”有长达八百岁的寿命,被打三千铁棒仍旧打不死,这是够令人惊奇的了。然而人们在惊奇之余,却不能不怀疑:这个猴行者真的会有这么长的寿命吗?他怎么能经得起三千铁棒的毒打呢?他既然有这么神奇的本领,可是他的行为却只不过是卑劣的偷盗,他得出的教训却只不过是“不敢偷吃”。戒偷盗,这种逼真实在平庸、卑下得很。它本是佛教《沙弥十戒法并威仪》《沙弥尼戒经》规定的十戒之一,是为维护封建的私有制效劳的,自然谈不上有什么积极的令人震惊的社会意义。

吴承恩的《西游记》写孙悟空的偷蟠桃、盗金丹,却不是一般的偷盗行为,而是为了表示他对“玉帝轻贤”、不会用人的愤恨不满。他的大闹天宫,目的不是为了“与夫人穿着”等个人私欲,更不是为了“庆仙”,而是为了实现“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政治纲领”;其斗争方式,也不再是什么偷盗,而是武装的暴力斗争。这就使看似魔幻的想象有了合理的现实基础与内容,也使一部作品不至流于荒诞不经。

《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作者不只是用能活“八百岁”,经受得住“三千铁棒”之类的夸张,来使他具有令人“惊奇”的本领,更重要的是赋予他那非凡的本领以社会斗争的现实内容。《西游记》不是宣扬神对人的统治天经地义,不可冒犯,而是歌颂孙悟空对神魔的压迫和侵害敢于反抗、斗争,敢于向天宫地府的一切神佛挑战,大闹天宫,把貌似不可侵犯的神圣权威尽情加以践踏。因此,他写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化的神奇本领,足以把十万天兵天将打得落花流水。任凭“刀砍斧剁,枪刺剑刳,莫想伤及其身”。即使“火部众神,放火煨烧,亦不能烧着”,“雷部众神,以雷屑钉打,越发不能伤损一毫”。太上老君把他推入八卦炉中,炼了“七七四十九日”,可是他乘老君开炉取丹之机,却“唿喇一声,蹬倒八卦炉,往外就走”。如来佛用五行山对他实行长达五百年的残酷镇压,迫使他过着“饥餐铁丸,渴饮铜汁”的痛苦生活,也终究未能把他压垮。作者赋予孙悟空这般令人惊奇的本领,尽管纯属神奇的幻想,但它并没有给我们以失真、不可信的感觉。因为它由此所体现出来的孙悟空那种藐视神魔、敢于反抗斗争的骁勇精神、无穷智慧和巨大力量,是完全符合广大群众的理想和愿望,反映了那个社会的内在真实,所以它使人读了就像自己取得了伟大胜利一样,感到欢欣鼓舞,大快人心。

《西游记》善于在神奇的幻想中,穿插一些真实的细节,在艺术上显得神奇而不荒诞,幻想而又真实,夸张而又可信。如孙悟空善于变化,也不免要露出破绽。有一次猪八戒就发现他“虽变了头脸,还不曾变得屁股”,那屁股上还是两块红的。他随后到厨房“锅底下摸了一把,将两臀擦黑”。八戒看见,又笑道:“那个猴子去那里混了这一会,弄做个黑屁股来了。”孙悟空和二郎神赌变化,孙悟空变做一座土地庙儿,“只有尾巴不好收拾,竖在后面,变做一根旗竿”。二郎神就想:“我也曾见庙宇,更不曾见一个旗竿竖在后面的。断是这畜生弄喧。”孙悟空会变化,这是神奇的幻想,然而,猴子的屁股是红的,锅底是黑的,庙宇的后面不会竖旗竿,这一切却又都是符合生活真实的。正是这些细节的真实,使它的幻想不是成为飘渺在神洲仙府之上的幽灵,令人不可捉摸,而是如同人间所常见的彩霞在天边幻化成海市蜃楼般的奇景,它既是虚幻的,又给人以真实之感,引人无限神往。

除了对孙悟空进行了神奇魔幻的想象以外,作者还用想象构建起了一个妖怪的世界。这些妖怪,来路清楚,类别分明,有的是被贬之神下放而一时为妖,这是可以转而为结善缘、走正路的一类。那个犯了骚扰错误的天蓬元帅,被贬下凡,误投猪胎而以相貌为姓的猪刚鬣,在云栈洞入赘卵二姐家,卵二姐死后,他生活无着,只靠吃人度日,受观世音指点只等取经人。那个打碎了玉皇大帝玉盏的卷帘大将军,因责任事故过失贬在下界,在流沙河吃人度日,把人头骨串为项链戴在脖子上为饰物,只等取经人上正道。还有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纵火烧了殿上的明珠,叫父王告了忤逆,吊在空中,玉帝将诛,观世音说情,遣送鹰愁涧,免死,令等取经人随去。悟空保师父等来到鹰愁涧,所骑之马被此龙吃掉,经过一番波折,小龙皈依唐僧门下。这些妖精是有宿命的,他们改恶向善,有上方政策保障,所以一旦得遇取经的唐僧,就可以云开雾散,走上正途。

有的妖怪是地方土生土长的山精树怪、狼虫虎豹、白骨精灵、牛鬼蛇神之类,他们都想为害取经人,有的想吃唐僧肉,有的雌性的则看中了大唐的这位帅哥;有的则与孙悟空早有恩怨,如牛魔王一家。他们的妖法一般都有限,党羽也较少,出身和档次都不高,上边也没有保护伞。对于这些,孙悟空和两个师弟终可以自力解决,孙悟空打死他们也没有什么神佛来讲情,一般都被彻底解决了。只有牛魔王一家三口,在被打败之后,知悔改,或归顺佛家,或隐姓修行,终成正果。

另外一类妖怪是从上天神佛那里下来并且都带来了非凡的宝物的妖怪,这让齐天大圣招架不了,他们不仅妖法大、党羽多、为害久,到最后靠上天之助战胜他们时,孙悟空欲举棒打杀,总有天上神仙喝令“悟空住手!”如第二十二回里的黄风怪是释迦所在灵山脚下的老鼠,被降服后悟空欲打死,被灵吉菩萨救下,拿回灵山发落。第四十回中写文殊的青毛狮子下来为妖,在乌鸡国弄得乌烟瘴气,把国王浸在水中泡了三年,占了后宫。孙悟空与两个师弟围住他正欲下手打杀时,只听“一朵彩云里面,厉声叫道:‘孙悟空,且休下手!’”来的是文殊,他收走了狮子,又说了狮子下界为害乃是因果报应的理所当然的话。第六十七回中写的小雷音妖怪是弥勒佛尊前伺罄的黄眉童子,偷了后天袋子、敲罄槌,到人间兴妖作怪,孙悟空被弄得应付不了。收他时佛祖叫孙悟空变西瓜,黄眉怪吃下去,痛得受不了才告饶,孙悟空要打死他,弥勒佛叫悟空:“看我面上,饶他命罢。”所有这些有来头的妖精占踞一处,总是结成妖群,成帮成伙地为害,最后被打死的只能是总头招募的那些没有来头的小妖,没有一个来自上天的妖精会损伤一根毫毛。

《西游记》神话式的魔幻想象,体现了古代中国人巨大而丰富的想象力。一部作品中,孙悟空神通广大、能上天入地的超凡本领,神仙世界中超凡脱俗、仙音飘绕的世外天堂,妖魔界域中光怪陆离、险象丛生的牛头蛇马,无不体现出中国人卓绝的智慧与超凡的想象。《西游记》用游走式的叙事方式组织起一个庞大的想象空间,其中合理而真实的现实隐喻牢牢地吸附着飘扬的想象使其奇幻而真实,并不流于荒诞不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