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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的现代阐释
1.6.2.1 1.阐释不尽的主题命意
1.阐释不尽的主题命意

迄今为止,关于《西游记》林林总总的主题提法,可以归纳为三类:“游戏说”“现实寓意说”“哲理说”。

所谓的“游戏说”,意指《西游记》的主题是戏谑性的,纯粹是为了游戏、好玩而随意写作的文字。这种观点在明清以至民国时期有着很大的市场。“游戏说”早在明清有关《西游记》评点中已有所提及。在世德堂本《西游记》卷首陈元之序中就有“余览其意近跅弛滑稽之雄,卮言漫衍之为也”。李卓吾评本的评点中也说:“游戏之中,暗传密谛。”清代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夹批中也说“纯以游戏写意”。含晶子《西游记评注自序》中提到“世传其本以为游戏之书,人多略之,不知其奥也”。野云主人《增评证道奇书序》中所设的长老语:“此游戏耳,孺子不足深究也”。清代学者焦楯说:“然此特射阳游戏之笔,聊资村翁童子之笑谑,必求得修炼秘诀,亦凿矣。”[3]清末民初时的冥飞在《古今小说评林》中也认为《西游记》乃一游戏之作,作者“随手写来,羌无故实,毫无情理可言,而行文之乐,则纵绝古今、横绝世界,未有如作者之开拓心胸者矣”。[4]不可否认,《西游记》行文中有大量诙谐幽默之笔,同时通过孙悟空形象传达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对传统认为神圣的儒、道、佛都进行了嘲弄,“游戏说”主题的提出多据于此。明清学者对于《西游记》“游戏”主题说的推崇,为后世留下了深刻的注解。

民国时期,鲁迅、胡适等学者对于《西游记》“游戏说”进一步推波助澜。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作者禀性,‘复善谐剧’,故虽述变幻恍惚之事,亦每杂解颐之言,使神魔皆有人性,精魅亦通世故,而玩世不恭之意寓焉。”“或云劝学,或云谈禅,或云讲道,皆阐明理法,文词甚繁。然作者虽儒生,此书则实出于游戏,亦非语道,故全书仅偶见五行生克之常谈,尤未学佛,故末回至有荒唐无稽之经目,特缘混同之教,流行来久,故其著作,乃亦释迦与老君同流,真性与元神杂出,使三教之徒,皆得随宜附会而已。”鲁迅在否定“劝学”“谈禅”一类旧说的同时,明确提出此书“实出于游戏”。同时期的学者胡适也在其文《西游记考证》中曾断言:“《西游记》……至多不过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说、神话小说,并没有什么微妙的意思,它至多有一点爱骂人的玩世主义,而不用深求。”[5]鲁迅、胡适的研究结论在学术界有着很大影响力,以至于1949年后、新时期以来一直有其拥护者。如江苏学者吴圣昔,他在著作《西游新解》中就论证了《西游记》“是一部游戏之作”,是作者“游戏笔墨的艺术结晶”。

然而,与“游戏说”相对立,更多学者主张《西游记》在创作命意上是有现实所指的,因为任何作家都不可能脱离其所生活的时代之外而生存。一部文学作品必然要留下作者生存的环境与作者个人思想与经历的印记,就连明代著名哲学家李贽也说《西游记》“游戏之中,暗传密谛”。那么这个“密谛”是什么?学者们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解读。1949年以来,先后有各种说法被提出,有“人民斗争说”“歌颂市民说”“个性解放说”“诛奸尚贤说”“破心中贼说”等。有些说法带有明显的时代烙印,如“人民斗争说”,游国恩主编的教材《中国文学史》就认为,《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代表反封建的劳动人民,孙悟空大闹天宫、降妖伏怪等情节“体现着苦难深重的人民企图摆脱封建压迫,要求征服自然,掌握自己命运的强烈愿望……因此,孙悟空的抗魔斗争……意味深长地寄寓了广大人民反抗恶势力,要求战胜自然、克服困难的乐观精神,相当曲折地反映了封建时代的社会现实。”[6]这样的观点带有明显的阶级分析方法,是特殊政治时期的产物,并不完全切合作品主题的真谛。

对《西游记》主题解读的另外一种影响较大的说法是“哲理说”。明代学者谢肇淛在《五杂俎》中说:“《西游记》虽极幻妄无当,然亦有至理存焉。”他认为《西游记》是一部寓言作品,在神幻滑稽中寓含着某种哲理。那么《西游记》中寓含着什么样的哲理呢?关于这一问题,学界也有多种说法,其中有代表性的有“明心见性说”“自由说”。其中“明心见性说”的提出有着悠久的历史。明代陈元之在世德堂所刊《西游记》中阐释“其叙以为孙,猕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八戒,其所戒八也,以为肝气之木。沙,流沙,以为肾气之水。三藏,藏神藏声藏气之三藏,以为郛郭之主。魔,魔以为口耳鼻舌身意恐怖颠倒幻想之障。故魔以心生,亦以心摄。是故摄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还理以归之太初,即心无可称”[7]。此旧序开“心猿意马说”之先河,把《西游记》中与妖魔的种种斗争都视为心魔之争,揭示其中所蕴藏的一些哲理,后来的论者大多在此基础上加以发挥。袁于令在《<西游记>题辞》中也说:“魔非他,即我也。我化为佛,未佛皆魔。魔与佛力齐而位逼,丝发之微,关头匪细。摧挫之极,心性不惊。此《西游》之所以作也。”[8]谢肇淛将《西游记》的主题归结为“求放心”。而新时期以来,学者们对“求放心”一说颇多发挥。一些学者由“求放心”“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之说发挥,进一步提出“心性修炼说”,认为孙悟空从大大的“放心”追求无限制的自由幸福到四处碰壁,最后在紧箍儿的约束下收了“放心”终成正果的历史,是一条完整的人生道路,是一部很典型的精神发展史。还有的研究者认为《西游记》“心猿意马”的真实含义却是人心人意,书中所要表达的中心思想乃是人类心灵中的欲念臆想的放纵与收束。也有学者认为“西游不是写实地之游,而是写人的精神漫游,写厚德载物与自强不息的精神漫游。孙悟空的故事及全书形象体系,寓言般地概括了人的心性修持、人格完善的心路历程。”[9]主张“自由说”的学者认为,“《西游记》是一部表现中国古代人民追求自由的文明理想的作品,哲理和审美意义上的自由即是作品的主题。”[10]自由是一个人类文化史上反复出现和被反复印证的母题,也必然是文学作品反复歌咏的“永恒”的主题,一部《西游》,正是围绕这一古老的母题展开的。《西游记》写孙悟空对自由的大胆追求便寄寓着这样的深刻涵义。

20世纪 90年代中后期至今,除上述三个方面的主题以外,部分研究者还认为《西游记》主题是表现佛、道、儒“三教”的思想。有的学者根据《西游记》中许多目录和回目诗词中含有大量道教的内丹术语,认为《西游记》的主题是道教的“金丹大道”;也有的学者认为《西游记》表现的是佛教禅宗的思想;有的学者认为《西游记》表现的是儒家的理学或心学思想。关于宗教主题说在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但反对的声音也很多。至于宗教主题说能否达成共识,还有待学者们做进一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