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坎坷与风浪
据说,距克拉斯诺达尔约六十五公里,有座温泉疗养院,以硫黄浴疗法解除关节炎患者的痛苦,效果特佳,久负盛名。虽然对于减轻病势和恢复健康,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已不抱太大的希望,但只要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会抓住不放的。
他决定去试试。
1927年5月底的一天,他叫了一辆马车,讲好从家门口到火车站,车钱若干。尼古拉的母亲——正在新罗西斯克做客的奥里加、妻子拉依萨,还有大姨子廖利娅,互相配合,一同用力,把他抬出大门,让他躺在马车的后座上。事不关己的马车夫在一旁瞧着,神态漠然。
马车一路驶去,伴他同行的是母亲和大姨子廖利娅,她还抱着幼小的孩子。拉依萨在缝纫厂上班,一时请不了假。
结婚不久的尼古拉,病情多次反复,日益加重,甚至起床也难了。剧痛经常袭扰,尼古拉咬紧嘴唇,不声不响。然而,家里人看他双唇红肿,便心知肚明,却又帮不上忙,无法减轻他的痛楚。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火车站。二人将尼古拉抬下马车,送进车厢,让他半坐半靠地坐好。其间,多亏一些路人和旅客出手协助。
列车启动,一路上倒还顺利,抵达了克拉斯诺达尔。从火车站去温泉疗养院,乘的不是马车,而是出租汽车。尼古拉被塞进后座,勉强躺着。廖利娅右手搂紧小孩,倚坐在一边,左手托起尼古拉的头;母亲斜靠在另一端,扶住他的脚。
谁知这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汽车不住地颠簸。尼古拉疼得差点儿失去知觉,不得不一再请司机停车,休息片刻。开开停停,这样折腾了六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说是疗养院,其实更像旅馆。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睡的是单人铁床,母亲、大姨子和小外甥只能将就着睡地板。
这个病员需要家属不离左右地照料。起先是母亲和大姨子,岳母也来替换过,然后妻子也请了假赶来。
为了省钱,他们自己做饭吃。病房的窗户外面,放了一只木箱,里面是煤油炉,这样火苗才不至于被风吹灭。
有些事情,换个人或许简单得很,搁在尼古拉身上就繁难得多。比如整理床铺。每一次,都得两个人把他抬起,放到椅子上,把床单铺平后再抬回去,帮他躺好。前面已提到过,说铺平,真的要铺得很平很平。尼古拉躺下后,自个儿几乎一点儿也动弹不得,只要床单稍微有些皱褶,时间一久,皮肤上就会出现印痕,感到刺痛。后来,尼古拉想了个办法,不妨称之为转移法或忍耐法,再怎么刺痛也不吭声,脑子里故意去琢磨别的事儿。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一试再试,倒还真能解决问题。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来到这个疗养院,是为了接受硫黄浴疗。每次都得用轮椅车把他推过去。那是一条沙土路,推起来十分费劲,母亲独个儿还推不动。好在拉依萨不久便来替换下姐姐,之后的许多日子,便是婆媳俩照顾尼古拉。
在治疗的过程中,尼古拉的感觉还不错。
一是因为疗养院院长安尼娅是共青团员,对这重残者真心实意地多给予关注;二是过了个把月,硫黄浴疗似乎略显效果,关节疼痛稍有减轻;三是病人中有不少共青团员,尼古拉很快就跟他们熟悉了。大家常常围在这重病号的床边聊天,有时还带着吉他、曼陀林、手风琴之类的乐器。奥斯特洛夫斯基喜欢民歌,和大家一起哼唱。那会儿,他双手尚可比较自由地活动。别人把吉他搁在他胸脯上,他费力地拨弄琴弦,算是自己伴奏,惬意地唱起一首首清新的民歌。
仿佛转瞬之间,已过了两个月,奥斯特洛夫斯基得回家了。考虑到他来时乘坐出租汽车,沿途颠簸得受不了,婆媳俩商量后,叫了一辆铺垫着厚厚干草的哈萨克大车。
病友们和他握手告别,要他在家好好休息,申请到疗养证,再来继续接受硫黄浴疗。
这次旅程,即使回忆起来,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也心有余悸。
原来,乘坐哈萨克大车更让他难以适应。
这不,车子沿着土路缓缓行驶,其实颠簸得并不怎么厉害,尼古拉却感到一阵阵剧痛。他硬是忍着,熬着,但仍然一次又一次地晕厥过去。为他托头扶脚的妻子和母亲眼见他这般受罪,不由心内凄苦,忍悲含泪。
尼古拉又一次从昏迷中苏醒,以嘶哑而微弱的声音对妻子说:“要保护我,拉依萨。我会好起来的,别丢下我……”
顿时,妻子禁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火车站,哈萨克大车吱吱嘎嘎地停住了。
折腾了这么久,尼古拉此时依旧昏昏沉沉的,怎么可以立即把他抬上火车呢?不能惊扰他,让他安静一会儿,恢复知觉。好奇的人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哎哟,多么可怜的小伙子,他已经断气了……”
“要把他运到哪儿去?”
“还替他忙什么呀?这人根本活不了多久啦!”
母亲奥里加默默掉泪。妻子拉依萨又急又怒,这个平时温和、腼腆的女子,竟从大车上一跃而下,铁青着脸,冲着这伙闲人放开嗓门喊:“快走!你们嚼舌头嚼够了,通通给我滚开!”
那些人慌忙朝后退缩,有的人嘀咕道:“她怎么神经兮兮的……”
拉依萨回到车上,脸色已由青转红,一副余怒未息的模样,在尼古拉转动不易的脑袋旁倚坐下。
此时尼古拉已经清醒了,耳朵还挺尖,他早就听清了外面的议论。他疲软无力地握住妻子的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嗓音说:“真行,女孩儿。应该再凶些,训他们一顿!”
拉依萨抿着嘴,微微摇头,泪水往肚里咽。
返回新罗西斯克,尼古拉精力恢复得很慢。母亲和妻子心情郁闷,因为她们发觉硫黄浴疗没有真正的效果。
毕竟尼古拉所患的并非一般的关节炎。
然而,病情严重、体质孱弱的他竟坦然无惧地说:“没关系,这一切不过是人生道路上的小坎坷而已……休想把我挡住!”
为了忘却躯体上的痛苦,他又如饥似渴地看书。好在有海员图书馆的支持,书倒不缺。天气晴朗的日子,妻子拉依萨总是在上班之前,与母亲或姐姐一起,用折叠木床,把尼古拉抬到院子里的大橡树底下,让他就这样度过白天。为了避开好奇者的目光,他们还在两棵树之间张挂起布帷子遮挡着。
傍晚,经常有年轻的朋友在这里聚会,有的还带着乐器。人一多,这个角落便热闹非凡。争论、说笑、唱歌,十分开心。尼古拉和他们亲密无间,暂时把折磨人的伤残置诸脑后。
除了广泛阅读,结识年轻的朋友,入秋后,尼古拉体力稍有恢复,他便决定试试,进行文学创作。每个白天,他都利用大部分时间写作,要写出一部历史的、抒情的、英雄主义的中篇小说。1927年10月22日,他在给挚友诺维科夫的信中透露:“我要搞创作是认真的,只是不知道会写成怎样的作品。”
初次尝试写作,而且自知文化水平很低,尼古拉难免有些胆怯,能否成功,他一点儿没有把握。因此,除了在信中向诺维科夫吐露一言半语外,尼古拉甚至对拉依萨也暂且保密。正是这个缘故,夫妻间还出现过这样的趣事——
拉依萨发觉丈夫这一阵在写什么东西,他向识字不多的岳母索要钢笔墨水,还托她去买厚厚的日记本,她不由觉得诧愕。
这天,她对尼古拉说:“写什么呀?让我看看神秘的本子。”
尼古拉开玩笑似的回答:“你怎么好奇心这样强,像个闲得无聊的老大娘?我在写日记呢。想知道内容吗?好,马上念给你听。”
他立即掀开本子,眼光在纸页上扫来扫去,嘴巴仿佛念着,神态极不自然,让拉依萨觉得假模假样,挺逗乐儿的。她听到的是这么两段,尼古拉现编的:
“11月27日,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健康状况马马虎虎,左脚大拇指尚可动弹,所以他不想去医院。”
“11月28日,奥斯特洛夫斯基胃口大开,吃了三块肉饼,还想再来一块。然而妻子没再给,并说:你躺着,多吃有害。而她自己因为站着,一下子吃掉了七块……”
拉依萨被逗得开怀大笑。
尼古拉赶紧把正在写的东西藏到枕头底下。妻子见他如此,也就不坚持要看了。估计他是在写什么稿子吧,记得马尔塔·普琳就曾建议他搞创作。
拉依萨猜得八九不离十。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确实在写中篇小说,而且非常投入。写科托夫骑兵旅;写勇敢的战士辗转各地,出生入死,立奇功,成英雄。他以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为依据,精心构思,写得自己都感奋不已。尽管稍不留神,动作过快,手臂的关节就一阵阵酸痛,他还是努力把字写得端端正正。
进行创作,犹如战斗。该吃午饭时,他却正写得酣畅淋漓,停不下手。妻子一催再催,他会不耐烦,犯傻地说,别拿“愚蠢的午饭”来纠缠他,甚至说先不吃了,等过几天工作结束再补吃,少吃了几顿,就一口气补足。妻子听了,拿他没办法,只好摇着头笑。
又过了些日子,这天早晨,尼古拉把一个显然装着书稿的大纸袋交给拉依萨,让她去邮局寄出。袋子已经封好口了。是谁,什么时候,帮他把这“大信封”用糨糊封了口的,妻子全不知道。见丈夫既神神秘秘又带着大功告成般的笑容,她什么也没问,马上出去邮寄。她只匆匆地瞧了一下:地址是敖德萨,收件人的姓名很陌生。
两三个星期后,敖德萨那边回音了。是科托夫骑兵旅战友们的一封集体回函。他们读了书稿,非常高兴,非常赞赏,特地讨论了一次,回信表示热情支持,同时中肯地提出几点建议和希望。信末告知,中篇小说的手写稿已与此信同时另邮寄回。
然而,过了许久,尼古拉仍未收到对方寄回的书稿。又过了很长时间,依旧不见稿子的踪影。他这才醒悟:邮包丢失了!
这可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处女作,几多心血、几多感情,倾注其间。而且由于缺乏经验,这是唯一的手写稿,没有底稿或备份,遗失了就啥也没有了。
真是雪上加霜。伤残者尼古拉恍若生了一场重病,仿佛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浑身大汗淋漓,深褐色的两眼陷得更深了,右眼上方的伤痕也更加清晰可辨。
他虚弱无力地告诉妻子:“这部中篇小说叫《暴风雨所诞生的》,现在没了,意外地丢失了。今后我们别再提起它,使我难受。”
果然,尼古拉自己从此也不再提及这部书稿了。但他实际上忘不了,忘不了首战失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出版,大获成功后,他开始第二部小说的创作,书名就定为“暴风雨所诞生的”。这已是1934年底了。如此定名,显然寄寓着深沉的喜爱、遗憾和怀念。
当时,精神上的打击是巨大的。这关联着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之开通与否。
那段时间,尼古拉好像捧起了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目光呆滞、无神;内心很纠结,在挣扎、搏斗,和自己搏斗。
胜负如何呢?
他1927年12月报名参加函授大学的学习,遇到这么倒霉的事,他并未因此中止学业,依旧认真地按计划做功课、寄作业。这是函授,身边没有老师和同学激励或督促的目光。团市委安排他抓一个党史学习小组,他并未因此回绝,也没有敷衍塞责。组员们对他都挺满意,挺敬佩……
他没有一蹶不振。放下了,平静了,又一次挺过来了。他内心强大,因为有憧憬,有梦想。他寸步难行,日夜卧床,但并非懦夫、弱者,而是战士、勇士!他依然孜孜不倦地研读,依然乐观地、自信地生活。他的坚毅和刻苦感染着周围的小青年。
身居斗室,他真想拥有一台收音机。当地当时,并非家家户户都有收音机,电器商店里经常缺货,只供应一些零件。
事在人为。想想办法,自己动手装配吧。尼古拉是干过电工活儿的。虽然此“电”不比那“电”,可总有相通之处。小青年们也都乐意出力协助。他先是组装了一台矿石收音机。由小青年到院子里,爬上树去架电线。尼古拉头戴耳机,以极大的耐心,从这个有玻璃罩的小盒子里搜出声音来。听到的往往是一片嘤嘤嗡嗡或吱吱嘎嘎的声音,令人啼笑皆非。后来他潜心研究,还托朋友在本地、在哈尔科夫,跑店铺,买零件,不惜工本,逐步改进,累得要命,终于成功了。其间的苦与乐、烦恼与欢欣,在他写给诺维科夫的信函中(1927年底至1928年初)描绘得既实在又生动。
我装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中等功率的,小型蓄电池组)。很清晰地收听到莫斯科、哈尔科夫、罗斯托夫、梯弗里斯(请来小铺中吃无核葡萄干)、列宁格勒、华沙、布拉格、柏林,等等。我绝对满意,尽管干这件事,花去的钱不少于100卢布。如果没有收音机,我活着意趣索然……我常常听见:“您好!这里是哈尔科夫广播电台!”好朋友,你拐进电台播音室去,冲着全苏联大喊一通,让我也听到吧。
无论你怎么说,乌克兰还是在吸引着我。我捧着收音机,久久地收听哈尔科夫的广播……我迷上了收音机,热衷于无线电技术。手边的收音机,我在安装放大器,忙得不可开交。这东西让人能收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的抚恤金微薄得很,但我想方设法,要装配成这只收音机……还得如痴如醉地搞功率与之相匹配的蓄电池。
对了,亲爱的彼佳!(领悟一下!领悟一下!)既然连声叫“亲爱的”,必定有什么事儿,要黏住你,黏住你不放。我需要买装到收音机里的蓄电池。干电池太不耐用。本地缺货。如果可以,你下班后顺便去一趟电器商场,或者家用电器商店,问问他们有没有蓄电池,酸性或碱性的,4伏特,20安时、10安时的……从商品价目表上看,4伏特20安时的蓄电池,售价22卢布。最好买到碱性蓄电池,但未必有。然后是一对耳机,售价好像是15戈比。这些东西,有的话,你买了寄来。钱我准备好了。问一下,应当怎么购买。我把钱汇给你,由你买下,还是让他们邮寄?这样一来,你又得办事了。(琐琐碎碎何时了?谁也不知道。)你最近就打听一下,因为没了能量,收音机很快会变成哑巴,我一筹莫展。
屋漏偏遭连阴雨。尼古拉的右眼1920年受过伤。现在他借阅方便,又在读函授大学,刻苦读书,用眼过度,致使右眼发炎,不久左眼也受了感染。医生目前尚难以确诊是什么炎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建议他别看书了。
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打击。
双目发炎,疼痛不止。白天也不得不拉上窗帘,因为光线的刺激会使疼痛加剧。
尼古拉不呻吟,不抱怨。眼睛不行耳朵行,从广播中也能汲取知识,获得力量和愉悦。
病魔如此残忍,他不屈服,沉着抗争。伤残病痛,时时刻刻,不断袭扰,磨砺着他的意志与定力。
1928年夏季,尼古拉的二姐卡佳带着4岁的女儿喀秋莎前来探望。大家明知他的病要治愈已希望渺茫,可只要听说哪儿的医院有什么疗法,依然会怦然心动。亲属们决定让尼古拉争取一张疗养证,到索契去,到那里的老马采斯塔第五疗养院去,那儿的浴疗很可能会奏效。
区委同意发给他一张疗养证,可入住一个半月。
这次同他去的,是二姐卡佳。他们决定走海路。
当日,湛蓝的天宇晴朗深邃,湛蓝的大海风平浪静,尼古拉被安顿在轮船二等舱入口处的前舱内。声声汽笛响起,轮船离开了码头。宛若沉寂的海面原来也起起伏伏,晃动不息。轮船在澄碧的波浪之上摇摇晃晃,逐渐驶向远方。
约莫两个小时后,天气骤然大变。乌云聚拢,遮天蔽日,细密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洒落下来。紧接着,大海怒吼,波涛喧腾,轮船仿佛被巨浪托举着,上下颠簸,艰难地继续行驶。旅客们好不紧张,尼古拉和二姐卡佳也不知如何是好。
索契没有可供大轮船停靠的码头。一般情况下,船只都停泊在港外。可即便平时,碧空如洗,海面平静,在轮船上,要用担架,把一个伤残的旅客顺着舷梯送到小船上,也很不容易,何况此刻空中乌云翻滚,海上浪涛汹涌,人们在甲板上,连站稳也难,怎么能把担架上的伤残者抬到小船上去呢?简直无法想象。幸好船长决定,轮船不在此处锚泊,而是径直驶往苏呼米,让旅客登岸暂住,等风浪渐歇,再搭乘逆行的轮船,前往索契。这一决定看来是正确的。不过,尼古拉从客轮登岸,并非无惊无险。
苏呼米那边,海面上也浪急波涌,客轮一时间难以完全靠拢码头。码头搬运工胆大心细,让尼古拉在担架上躺好,双手抓紧担架两边,等一个浪头涌来,把船帮推近码头时,便毫不犹豫,猛地出手,紧紧抓住担架前端,全力一拉。说时迟那时快,水波又把轮船推离了码头,担架的一小部分悬空在水面上方。这么一震动,尼古拉脑袋底下的枕头掉到海水里去了。工人师傅费劲地拉住担架,硬是将尼古拉拉上了码头。凡是目睹此情此景的旅客,全都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发出惊叫……
尼古拉和二姐卡佳在苏呼米耽搁了数天,等天气转好,才乘返航的客轮,前往索契。
后来,母亲和亲属们从卡佳嘴里听说了这番又惊又险的经历,都吓得不轻,去信安慰,还关切地追问了一些细节。6月20日,尼古拉从老马采斯塔第五疗养院第二病房发出一封家书,尽量不提惊险的一幕,却大谈其在疗养院里的顺遂与欣悦,字里行间,闪烁着对亲属的体贴和自身的乐观、豁达、夸张、风趣——
接受了第一次浴疗(5分钟)。相当讲究……用圈椅、担架,抬进浴疗房——既宽舒又惬意……疗养所坐落于高山上,林木环抱,处处棕榈、鲜花,赏心悦目。我真是福星高照!浴疗房在下面,有两百步的距离,由敞篷马车上下载送。护士们水平高超!既不颠簸也不碰撞!她们年轻,会给我读《真理报》和一切其他东西。所谓“其他”,你们可别胡乱猜疑哦……如今吃饭有人监督。那是一位护士——她督促病人多吃。很快她就发觉我胃口不大。其实,和往日饿着肚子跑回家时相比,我如今多吃了三倍。天天喂五顿,喂肥了好杀——呵,我好惨哪!
再后来,亲属见面时,又有人提起那次“历险”,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赶紧诙谐地说:“如果我跌进洪波巨浪,海中的居民只能得到很糟糕的一碟小菜。除了骨头,什么也享用不着!”
说完,为了不让别人再细问,他索性唱起歌来了,半似认真半似打趣的样子——
黑云滚滚压上海面,狂风呼啸浪滔天,迎头袭来暴风骤雨,无所畏惧斗志坚……在那遥远的乌云后面,有座最美好的乐园,那里从来没有黑夜,那里永远是春天……[1]
那个老马采斯塔第五疗养院确实有其优点。但尼古拉夫妇(拉依萨是后来赶去照料尼古拉的)在疗养院里过得很艰辛,或者说苦甜参半……
[1]这是俄罗斯民歌《航海者》的部分歌词。毛宇宽译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