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锤炼
不甘尚未成人便成废人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一再要求组织安排工作,终于获得支持。
1923年的冬季,共青团舍佩托夫卡州委员会让他担任别列兹多夫镇的团支部书记,开展工作,激发年轻人的活力,做好党的助手;同时作为全民第二军训营的政委,抓日常军训,协助苏维埃政权,维护一方平安。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前排左一)参加别列兹多夫镇党委会议。
别列兹多夫镇上有个青年俱乐部。这幢房屋,高大敞亮,其中的一间屋子,蛮暖和的,因为装有瓷砖壁炉。此刻,尼古拉正坐在半旧不新的办公桌后,凑着煤油灯半暗不明的浅黄色光亮,写一份调查报告。桌上放着几页写满字的纸。这些天,他到各处巡视,心中初步有数了:这儿的一切工作,都必须从头做起。
有人敲门,轻轻地,似乎怯生生的样子。
“请进。”尼古拉招呼一声,同时警惕地摸摸腰际的手枪。
推门进来的,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身穿短皮袄,帽子盖住眉毛,腰间束根带子,脚上穿着毡靴。一眼就能看出,这年轻人十分纯朴、敦厚,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此时,他见了尼古拉,立即露出一脸欣喜,问道:“是……团支书吧?我来报……报到。”
奥斯特洛夫斯基使劲一仰头,将浓密的栗色头发往后甩去。在浅黄色灯光的映照下,他前额高高,嘴唇薄薄,两颊则黄得很不健康。
来人又兴奋又腼腆地自我介绍:“我叫高尔松,是团员,来找组织的……”
“这样吧,头一件事,就是登个记——你的团证呢?给我瞧瞧。”
高尔松一边解开短皮袄,在上衣口袋里摸索着,一边问:“咱们这儿团员多不多?”
“主动来报到的,你是头一个。目前在组织里,只有咱们两个。”接着,似乎为自己也为对方鼓劲,尼古拉说:“俗话说得好:今天阴沉沉,明天亮堂堂。小伙子,干起来吧。这儿,优秀的年轻人多得很,数都数不过来。请坐,咱们加足马力干吧。”
别列兹多夫的共青团组织,开始恢复活力,发挥作用了。
这个镇位于乌克兰和波兰交界处的一侧,周围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方圆一带,政治环境、社会情况,都相当复杂。前不久,国境线这边的一些村镇刚撵走波兰兵、贵族和地主,可还有武装白匪藏匿在林子里;波兰的谍报部门更是不断派出暗探,越过国界,潜入苏联。
溃散的沙皇官兵、狱中的逃犯、盗匪、流氓——所有仇视苏维埃政权的社会渣滓,往往一小股一小股地纠结起来,自称“绿林好汉”,到处骚扰,抢劫掳掠,无恶不作。他们如幽魂一般,藏身于密密的树林内,埋伏在成堆的原木后,偷袭苏维埃工作人员,杀害党团员及其家属。因此,在别列兹多夫附近的乡村小道上单身行走,是很不安全的。
那天,一辆马车行驶在通向舍佩托夫卡城的土路上,有两个骑马的民兵押运。车上放着一些大麻袋,装的是钱币和公文。
车上半躺着一个年轻人,胳膊肘搁在麻袋上。身穿蓝色斜领衬衫,没戴帽子,浓密的栗色头发,被风微微吹拂;右手支在腰际,按住口袋里的七响手枪;浓眉下双目炯炯,观察两侧的小丛林,同时轻声跟车夫聊着,询问村镇的今昔、青年的现状。他正是别列兹多夫镇的团支部书记、第二军训营政委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奉镇苏维埃执委会之命,携带着紧急公文和大量现金,前往州财政厅。
年老的车夫轻轻地抽一下马,直爽地给同行的年轻人讲述,在偏僻的村庄里,有个姑娘明明和邻村的一个男青年相爱,却不敢嫁给他。为什么呢?因为听说那男青年参加了共青团,姑娘害怕。
“她怕什么呢?”尼古拉觉得诧异,便寻根究底地问。
这下轮到老头儿感到奇怪了。他愣了一下,想了想,点点头说:“哦,你是个外来人,什么也不晓得。”他顿了顿,把嗓门压低些,接着说:“要是‘绿林好汉’晓得了谁家的孩子做了共青团员,会伤害他爹娘的。他们可狠毒啦。听说入了共青团的年轻人,既不信上帝,又不信爹娘,还不尊重老人……”
啊?尼古拉心想,看来当务之急是宣传,正面宣传。除了对年轻人,还得在所有居民中大力宣传。
“老大爷,我跟您说……”尼古拉觉得不妨趁着赶路的机会,先和这老人聊聊。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
尼古拉虽然膝关节疼痛,一听见枪声,却仿佛什么伤残都没有了,转瞬间已跳下马车,抽出手枪就朝拐弯处的松林里还击。紧接着,两个民兵也开火了。
密林中果然埋伏着匪徒,有十多个。他们以为抢夺一车财物容易得很。双方一交火,尼古拉便已明白这乌合之众的虚实。他让年老的车夫快赶马向前,自己和民兵配合默契,给白匪以有力的还击。土匪们开始还从这棵树后窜到那棵树后,大呼小叫,胡乱打枪,妄图靠近马车。没想到撞上了“老兵”尼古拉和两个民兵,遭到如此沉稳而厉害的抵抗。才一会儿,他们便伤的伤,溜的溜,完全溃散了。
后来,团支书和两个民兵勇敢无畏,面对凶狠而贪婪的匪徒,沉着应战,保护着大量现金和紧急公文,安全抵达目的地——这件事情,很快就四处传扬开了。党团员们深受鼓舞,纷纷主动要求参加肃清白匪的行动。
正气在逼退邪气。别列兹多夫镇发生着极大的变化。尼古拉抓住良好时机,积极进行正面宣传,团结年轻人,发展团组织。
尼古拉的二姐卡佳一家,此时也住在别列兹多夫镇。卡佳见他工作繁忙,腿疾频发,自然经常照料他。尼古拉呢,越发打起精神,不顾身残多病,超负荷地忙碌着。
每天,他大清早起床,外出一整天,深夜才回家,有时甚至整夜不归,忙于追查和抓捕罪犯,或者去某村,指导新成立的团小组开展工作。通过一个阶段的努力,他已和近郊各村庄的许多年轻人建立了友谊。
贝希尔卡村定居着一个吉卜赛人的小部落。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听说,前些时候,他们收留了一个到处流浪的孤儿,名叫基列夫,让他干铁匠活儿却几乎不付工钱。尼古拉几次来到贝希尔卡村,找到这个未成年人,跟他聊天,了解情况,和他成了好朋友。接着,尼古拉跟吉卜赛人谈判,说服他们,同意放走基列夫。没多久,别列兹多夫的团组织又增添了一名新成员,就是思想进步、工作积极的基列夫。
方圆一带涌现出一个个新的团支部。近郊参加社会活动的农村青年日益增多,他们视野开阔了,素质提高了。他们不再喝得醉醺醺的,喷着酒气,哼着低俗甚至黄色的小调,欺负女孩子了。他们逐渐理解了什么叫苏维埃政权,什么叫社会主义。
有时,尼古拉几天都没回家,二姐卡佳发觉后好不担忧。她劝弟弟注意自己的健康状况,尽量少走路,以防腿疾大发作。可是,尼古拉倔强得很,不听劝告,只管忙他的。
这天,尼古拉深夜回来,见二姐还在等他。
他坐下,要脱靴子,不料脚肿得根本脱不下来。二姐帮忙也没用,最后只得把靴筒剪开。二姐两眼含着泪花说:“看你把自己糟蹋成了什么样子了,难道还不肯去看看医生?”
尼古拉起初一声不吭,好一阵才开口,答应尽快去找医生看看。但次日凌晨,他又去了近郊的一个村庄。
有一天清晨,尼古拉外出办事,直到晚上还没回家。二姐卡佳知道他这天并没去郊区,所以四处寻找。来到青年俱乐部,发现一间大屋子里人头济济,全是共青团员,椅子上,沙发上,全坐满了,有的索性蹲着。尼古拉靠窗站立,正情绪饱满地讲着边防军抓捕特务的故事,大家屏息静气,听得入了神。卡佳听了一会儿,也被生动的情节吸引住了。等弟弟讲完故事,她才想起自己是来催弟弟回去的。
渐渐地,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周围一带出了名。人们说他不仅具有讲故事的本事,而且人好。他带病工作,不叫苦,不求人,总是抢着做最困难的事情,去最危险的地方。他平时办事认真,热心助人,说话风趣,又很有涵养,同时大家发觉,他发起脾气来也够厉害的。尤其是看到团员同志身上的缺点时,他会直率地批评,不留情面。小青年说他有股子倔强劲儿,语气中表露出的,与其说是不满和抵拒,倒不如说是友好和赞赏。
1924年初,别列兹多夫镇已经拥有123名共青团员,而且建立了活跃的少年先锋队。这时,调令来了。工作成绩突出的尼古拉被派往后进的伊贾斯拉夫当团委书记,手下只有两个团支部,他要做的又是艰巨的开拓性工作。好在尼古拉在这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他脚勤、手勤、嘴勤,上任没几天,便在此处的一家糖厂做报告,结合实际,生动活泼,激起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心里清楚,自己正在现实生活中经受锤炼,不能自满,不能骄傲,要做一个比水沉静比草低的人……
1月22日,很晚的时候,传来了噩耗——昨天,21日下午6点50分,列宁逝世了。尼古拉和全国人民一样,十分震惊与悲痛。1月27日下午4点,伊贾斯拉夫的工厂拉响了汽笛,沉郁而凄怆。此刻,莫斯科的红场上,追悼大会结束,列宁的灵柩由党和国家的高层领导人从台座上抬入陵墓。全苏各地,工厂、火车、轮船,处处响起汽笛的悲鸣。工农大众、城乡居民,大家肃立志哀。就从这时开始的短短数天内,几十万工人递交了申请书,要求加入布尔什维克党。伊贾斯拉夫糖厂也召开了追悼会,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坐在会场内,心中激荡着悲伤、哀痛、坚毅和昂奋的感情。早在三个月前,他已被接受为布尔什维克党的候补党员。他明白,自己必须像一个真正的布尔什维克那样生活与工作。同年8月9日,他成了一名正式党员。
那段时日入党的人,大都年轻、单纯,有过一些革命的实践,对党、对祖国、对人民、对领袖、对苏维埃政权,怀有朴素而热切的感情。同时,他们普遍文化程度较低,理论水平不高。即使已经当上基层干部,也没能预料到,列宁刚一逝世,最高领导层中便出现了争斗,并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