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修筑·抢救
冬天不远了。基辅市的家家户户,一天比一天更需要燃料,主要是取暖用的木柴,实际上燃料供应却一天比一天少,简直到了令人恐慌的地步。
党省委要求团市委紧急动员,尽快派出800名团员,奔赴远郊的博亚尔卡车站,在那儿修筑一条窄轨铁路,以便把大量砍伐好的原木从森林中运出。这可以改善基辅因燃料奇缺而陷入的危急状态。
在西南铁路总厂,头一个报名要参加铁路支线修建工作的,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时间紧迫,他很快就带领一小队自愿报名的共青团员出发了。
已是晚秋季节。这些青年工人到达工作地点,近观远眺,荒凉之极。居住的房屋很难看出早先是校舍。房顶透光、漏水,门窗没了,只留下大洞小洞,寒风可长驱直入。这里不仅雨水绵绵,而且已开始下雪,严冬犹如一头喷着冷气的怪兽,正步步进逼。一个个小队陆续抵达。无论环境有多艰苦,年轻人都知道,窄轨铁路非筑成不可,且非高速度筑成不可。若没有柴烧,必定是工厂停工,火车停驶,百姓挨冻受饿。城市就好比一个人,将要机体瘫痪,血液凝滞,生命陷入弥留状态。
小伙子们凭着信念、体魄和活力,自己动手,克服万难。
要门没门,要窗没窗,挂上草席子,稍稍能遮风挡雨便可以;房顶的窟窿多得很,爱漏水就漏吧,睡觉时能让就让开一点儿;没有被子枕头,破旧的衣服鞋袜不脱了,就这么躺在地板上、麦秸上吧;口粮和副食品每每运送迟缓,数量不足,少吃些就少吃些吧,饿肚子也没关系。至于专门与苏维埃为敌的匪帮,以为这些年轻人远离市区,力薄势单,便来侵扰,可他们交火了吃亏了才晓得,这些人当中,很多是接受过军训、身边带着枪的共青团员,遇到他们这种乌合之众是毫不胆怯,会迎头痛击的。
为了在特别艰难的环境中大干,争取早日建成窄轨铁路,大家还展开你追我赶的竞赛,尼古拉所在的小队是一支劲旅。筑路队伍在风狂雨骤的森林里奋勇劳动,尽心竭力帮助自己的城市渡过难关,是大家共同的崇高目标。白雪飘飞,纷纷扬扬,筑路队伍俨如一面红旗,更显艳丽。
基辅市党团组织的领导们,数次来到现场指导工作,给大家鼓劲,同时也负责地、及时地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大家感到,党团组织、全体市民是自己坚强的后盾,夺取最后胜利的信心更足了。
这些日子,处处带头实干苦干的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累得不行,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衣服破烂不堪,皮靴早坏了,破套鞋捆在脚上,根本起不了什么御寒作用。他满脸疲惫,只有宽阔前额下的双目,依旧闪射着决不言败的光亮。
这天,党省委的一位干部到来。面对如火如荼的筑路场景,目睹劳动竞赛的英雄主义精神,由衷地发出感慨:“人们在这里百炼成钢!”
大家争分夺秒,忘我劳动,眼看计划中的窄轨铁路即将修筑成功,兴奋不已。此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已支撑不住,病倒了。他经常穿着湿透的衣服和破套鞋干活,不顾头顶大雨如注,脚下泥浆翻飞。日子一长,风湿症发作,疼痛不已。接着,膝关节肿胀起来,他站也站不稳了。伙伴们劝他休息,可他一心扑在筑路上,继续猛干。每天清早,小队里总是他头一个起来;每天收工,总是他所在的小队劳动成绩名列前茅。不料,体质日益下降的尼古拉又感染了伤寒。真是雪上加霜。他极度消瘦,眼看就要彻底垮了。那里环境恶劣,无医少药,万般无奈,同志们只好把他送回家去。
那是1921年,尼古拉的母亲奥里加·奥西波夫娜先是接到大女婿从彼得格勒寄来的信,说她的大女儿娜佳病情凶险,速来相见。她顾不得严冬寒冷,乘火车赶去。路况不佳,列车开开停停,千难万难,好不容易到达彼得格勒。一进门,她才得知娜佳已去世。她脑子里“嗡”的一响,浑身瘫软,跌倒下去。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这才哭出了声。身子略好些,她又乘车去了基辅,看望在西南铁路总厂工作的小儿子尼古拉。进得厂门,得悉尼古拉根本不在厂里,而是去修筑窄轨铁路了。她放心不下,搭乘火车,赶往筑路工地,见到了尼古拉。
那里的劳动这般辛苦,生活如此艰难,年轻人一个个全都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她心里难过得要滴血,却忍着没哭没掉泪。她理解儿子,支持儿子,不拖后腿。倒是尼古拉发觉母亲面无血色,神情恍惚,脚步踉跄,急忙扶住。征得领导同意后,他立即护送母亲乘车返回舍佩托夫卡,嘱咐母亲安心休息,自己又急匆匆返回了筑路工地……
母亲痛失娜佳,幽明永隔,禁不住老泪纵横。她目睹了尼古拉的工作与生活情状,连做梦也在担忧,牵肠挂肚,忐忑不安。
这一日,母亲正在做家务,突然门被推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急步进入,神色焦虑地说:“请安排个地方,我们把您的儿子送回来了……”奥里加心头一阵发紧。她见被抬回来的小儿子骨瘦如柴,面色红得异样,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身躯被包裹着,犹如一具木乃伊。奥里加的心在抽搐,手脚在战栗。她强自镇定,和来人一起,把尼古拉搬到床上。送走了来人,她让大儿子米佳赶来帮忙。尼古拉全身脏兮兮的,双手冻得通红,仍昏睡着。她和米佳帮尼古拉换上干净的衣服。尼古拉悠悠苏醒,疲软地对母亲微微一笑。

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和母亲。
母亲坐在床边,一面喂尼古拉喝水吃东西,一面思索着。她坚信,儿子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只要做母亲的不绝望,不放弃,用草药,用土方,千方百计,耐心救治,他就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母亲不犹豫,不拖延,想尽办法,精心用药,日夜服侍,一天又一天,终于把尼古拉从死神身旁夺了回来。
1922年初,早春时节,阳光和煦。虽然身体还很孱弱,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已经在家里待不住了。他依依不舍地辞别母亲,再次前往基辅。他干的仍然是电工活儿,同时进技术夜校读一年级。
几个月内,他还常去厂图书馆看书,有时看到很晚。他的阅读兴趣相当广,大多泛读,有的则精读、钻研。17岁出头的他,试着阅读马克思、列宁的著作,许多地方很难理解,但总归是一个有益的开端。他认真地读俄国的古典文学,有些以前读过,现今重读,便有了新的感受和领悟。他尤其喜欢高尔基的文学作品。自传体三部曲之前两部《童年》和《在人间》先行面世。尼古拉结合自身的经历,阅读、咀嚼、思索,感悟颇深。不久,第三部出版,他迫不及待地借出来,读得心潮起伏。高尔基在《母亲》一书中塑造的主人公巴威尔(保尔)·弗拉索夫,这样一个自觉地为社会主义而斗争的工运领袖形象,使得尼古拉一再想起费奥多尔·别列德莱楚克讲述的革命者的故事,而在巴威尔的母亲身上他喜悦地发现与自己的母亲奥里加相似的品性:善良、慈祥、坚忍、谦和、吃苦耐劳、深明大义……
干电工活儿,不说身手矫捷吧,至少也得手脚灵便。尼古拉常常需要爬上电线杆或房顶。过去轻而易举,没觉得什么,如今却相当费劲,甚至有点儿力不从心了。好在遇到这种情况,伙伴们会抢着帮忙,不让他爬高。尼古拉在工厂里干活卖力,在学校里学习认真,又一直大量阅读,加上病后虚弱,同志们见他脸色苍白,精神不足,都劝他去看看医生。
厂医为他检查了一番,暗暗吃惊,极力劝说他前往别尔姜斯克疗养院,试试用泥疗医治腿疾。
1922年8月到9月,尼古拉去了别尔姜斯克。疗养院主任医生为他做全面体检,注意到他脊椎上的一处伤痕。医生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疑惑,立即问道:“您这是怎么搞的?”
尼古拉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一次在前线,我从马上摔下来脊背着地,当时晕了过去。一会儿就醒来了,好像没事,我立刻跃上马背,追赶部队去了。”
主任医生微微点头,不再问什么。可他心里升起一团疑云,恐怕尼古拉会发病,这是一种非常麻烦的病——脊椎硬化。主任医生当时并未点破,此病预后不良,将会导致全身瘫痪,并且无法治愈,连延缓其发生发展的对症良策与良药也没有。若此时直言相告,恐怕会徒增病人的惊恐焦虑。
出于对这个年轻病员的关爱,主任医生特别用心地为他进行泥疗,似乎不久便已略见效果。在此期间,尼古拉和比自己小3岁的别莲富斯[1]熟悉了,后来还通过信。
尼古拉觉得病情似乎有好转,便急着返回基辅。
又到了晚秋时节。新的威胁再次向基辅逼近。淫雨连绵,第聂伯河水位猛涨,岸边堆积着的大批原木,面临被暴涨的河水冲走的危险;还有已经散开而尚未从水中捞起的木排,更是随时可能被大水冲往下游。
情况紧急,时不我待。党组织发出号召,共青团员们立即响应,赶赴现场,争分夺秒,抢救原木。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和伙伴们一起,白天黑夜连着干。他压根儿没考虑到,站在没膝深的、冰凉的河水中工作,对他伤病尚未痊愈的身体多么有害。这不,大量原木抢救成功了,尼古拉着了凉,一下子病得很重——膝关节再次疼痛不已,腿还肿胀起来。他发觉,两条腿要伸直,竟然非常吃力,不由心里一阵发慌。
他不得不去当地的医院看门诊。医生让他住院,但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月,病情仍未见减轻。不上班干活,见不着伙伴们,他心情格外郁闷。
医疗委员会为他检查的结果是不能出院,更不能上班。他已属于重残,可以享受按月领取抚恤金的待遇。然而,他待不下去,自己做主,出了院。
无法上班,总不能在基辅东游西荡吧。倔强劲儿上来了,他不管不顾,返回舍佩托夫卡,看母亲去了。
母亲见儿子面色焦黄,憔悴不堪,禁不住泪珠夺眶而出。但她也有倔脾气,叫儿子安心住下,自己开始着手给儿子疗伤治病。
她东打听西打听,弄来各种草药,煎成热汤,倒进小木桶,让儿子把双脚伸进去,反复浸泡,同时帮他擦洗、按摩,再仔细地包扎好……
母亲没说一句“我支持你和疾病做斗争”之类的话,但一天又一天,她不怕累和苦,确确实实、实实在在,用民间土方,帮儿子治疗。虽然并未收到霍然痊愈的神奇效果,毕竟肿胀消退了些,酸痛减轻了些。尤其是和母亲相聚,尼古拉的心灵获得了莫大的抚慰。
然而,静极思动,毕竟尼古拉是不安稳的。他的心魄向往着远方,向往着基辅,向往着工作,向往着沸腾的生活。母亲留不住他。让他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残疾人,吃了睡,睡了吃,就这么过一辈子,他受不了,不愿意。于是,他又辞别母亲,拖着病残的身躯,振奋精神,踏上了新的人生旅程。
[1]别莲富斯·柳德米拉·弗拉季米罗夫娜(柳茜、柳茜克),别尔姜斯克疗养院主任医生的女儿。1922年8—9月,奥斯特洛夫斯基养病期间和她相识,此后两人再也没见过面。据柳德米拉回忆: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总是不说话,闷闷不乐,避开年轻人和热闹的人群,更喜欢书,而不是周围的伙伴……柯里亚以其成熟、严肃和对生活的追求而有别于同龄人……我尽量使他忘掉忧愁,逗他乐,唤起他对生活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