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战火纷飞
驻守舍佩托夫卡的红军部队一再调动,来来去去,可见远远近近,战事频繁。
无论哪支部队开到,总有些战士跟柯里亚搞得挺熟。柯里亚帮他们做事,与他们说笑打闹。只是柯里亚还没有一套完整的军装,要不然,看起来,他就完全是一个矮个子红军战士了。
不久,波兰侵略者由西部闯入乌克兰,甚至有小股部队钻到了日托米尔城附近。
形势变得十分紧张。根据上级指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舍佩托夫卡革委会准备尽快撤退。
胜利来之不易,苏维埃政权尚不稳固,城区的革命秩序刚刚理顺,遭剥削、受欺压的工人和绝大多数居民刚刚扬眉吐气,怎么舍得放弃,怎么舍得撤离?可上级机关是胸怀全局,着眼于未来的。感情与理性在脑子里打架,革委会的主席和委员们,都阴沉着脸,郁闷着呢。然而不管怎么难受,命令总得执行,不折不扣地执行。
那是一个风声呼呼、黑沉沉、雨蒙蒙的夜晚。车站的一条侧线上停靠着一节车厢,是专为革委会成员准备的。此刻夜色迷蒙,大家凭着嗓音辨认对方是谁,互相招呼着。
柯里亚从远处跑来。革委会白天匆忙地商量过:少年柯里亚这个名气不小的积极分子,留在这里十分危险,必须带上他一起走。柯里亚得到这个消息,既感到兴奋和温暖,又觉得困惑,一时间犹豫不决。随同革委会的成员一道走吗?当然挺好。不过在林尼克他们眼里,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只能帮着干些琐碎事儿,干些零星活儿。这阵子他常往军营跑,接触了不少红军战士,觉得那儿真像个大家庭,战士们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亲兄弟。如今自己也真的老大不小了,趁着战事吃紧,部队肯定需要大量补充兵员,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在他的脑海里,军人情结颤动着,翻腾着。
林尼克嘱咐他,趁着天色未明,快回家去,跟母亲、哥哥他们辞别。
黑咕隆咚的,林尼克没发觉少年柯里亚脸上的复杂表情。无疑,柯里亚很希望赶回家去,当面向母亲告别,因为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母子重逢。尤其今日,自己多半会下决心,并不跟随革委会暂时离开,而是设法投奔某一支红军队伍,辗转各地,争立战功,随时可能为抗击入侵者而牺牲,马革裹尸。分手之际,只怕母亲会止不住伤心落泪,从今天开始便心烦意乱,寝食不安;自己也会十分心酸,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母亲。那样的别离场面必定久久地影响情绪,削弱斗志。
柯里亚沿着铁路线,步履沉重地缓缓走着。此时此刻,他竟愁肠百结,泪流两行。他狠狠地把泪水擦掉。迎面过来一队红军战士,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把把刺刀闪闪发亮。他们是奉命抵挡一阵,压一压来犯之敌的嚣张气焰,随即撤走;抑或按计划后撤,保持战斗力,以便择机反攻,赢取新的胜利呢?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战斗,意味着考验,意味着胜利,意味着我们家第三代军人梦的实现。妈妈,你早已习惯了小儿子为了革命,为了苏维埃,一直活跃着,奔忙着。你思虑,你担忧,可从不追问,从不阻拦。此刻我不回家,两三天内你不至于太慌张,因为我在好同学家过夜是常有的事。再过几天,你准猜得出小儿子是投身于革命洪流了。你要为我高兴,为我祝福……
想到此处,柯里亚转过身去,迎着晨曦,毅然迈开军人般的步伐。他的心中,喧响着高尔基《海燕之歌》中铿锵有力的字句:
海燕在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咆哮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这是海燕的呐喊,也是少年柯里亚——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心声!
实际情况与柯里亚的猜测大致相同,或者说稍有出入。
苏维埃政权的红旗消失了。波兰侵略者出没在街头巷尾,耀武扬威,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舍佩托夫卡城区。
母亲奥里加·奥西波夫娜心神不宁地等了两天,都未见小儿子柯里亚的人影。她强自镇定,出去寻找。凡是熟悉的地方,几乎跑遍了,连女教师玛丽娅那儿也打听不到一点儿消息。她让大儿子德米特里去原先的革委会所在地探看,那里早已人去屋空,门口站着凶神恶煞的波兰兵。
“弟弟准是上前线打仗去了。”德米特里对母亲说。
其实,母亲心里已经这么确定了。她既理解、赞许,又担心、忧急。她盼望着,只希望柯里亚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那么,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去了哪里呢?他于1919年8月9日找到一支急需补充兵员的红军队伍,他年龄差一截,便软磨硬缠,终于得到允许,加入了部队。他跟随大家,开赴前线。
第一次与敌方交锋,是在伏芝辛斯克城附近的一场战斗。激战中,柯里亚负了伤,但并不重,住进基辅军医院治疗。同室战友——一个很热心的小伙子,出院归队,要经过舍佩托夫卡。柯里亚嘱托他顺路去一趟自己家,见到他的母亲奥里加,就告诉她,“柯里亚受伤了”。
母亲闻讯大惊,忙问他柯里亚伤得怎样。
“这……这我也不知道……柯里亚不让说。反正并无大碍,等痊愈了,他就会回来看望你的。”
母亲忐忑不安:去探视小儿子吧,没钱乘不了车;托人写了封信去,没有回音。她愁死了,只能继续干等。柯里亚呢,治愈归队,继续打仗。战斗间隙,他忙里抽空,去信安慰母亲。
后来他调入骑兵旅,当了侦察员。这个做侦察工作实际上已相当有经验的“新兵”,干起来不慌不忙,任务完成得准确、及时、漂亮。
到了冬季,一个晴朗的日子,七百名骑兵排列成阵。
“立正!”一声令下,声音略带沙哑而更显威严。
不仅全体战士,连所有的战马都仿佛绝对服从,四肢笔直地站立着,挺拔,肃静。这时传来了响亮的宣读声,虽简短却字字句句钻入战士们的耳朵,在他们的脑海里激起波涛,毕竟,签署命令的是深受将士们爱戴的旅长柯托夫斯基啊——
……由于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作战英勇机智,特向他致谢……
这话语,这场面,永远镌刻在少年柯里亚,即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心中。
可是后来,人们在部队档案中查寻,怎么也找不到有关他立功获奖的文字资料。原来,按生理年龄计算,他仍是一名少年,不在征召范围内,只能算一名编外战士。他1919年8月9日参加红军,当时还不满16岁。
根据骑兵军团指挥部的指示,尼古拉所在的骑兵旅正积极地准备,要重创波兰侵略军。
1920年6月5日拂晓,红骑兵恰似铁拳猛挥,狠狠地打击波兰第二军,冲破防线后乘胜追击,势如破竹,夺回了日托米尔,歼灭驻军,缴获了大量的马匹、枪械和军服,其中有的都已经装上军列,只是还没来得及运走。红骑兵还从死亡线上解救了被俘的战士和布尔什维克机关干部。
红军部队士气高涨,连重伤员也拒绝下火线。有的战士两腿截了肢,仍坚决不离队,坐在拉着重机枪的车上,让愤怒的烈焰喷发,似火龙一般,追击敌兵。他们被称为“无脚机枪手”,令侵略者闻风丧胆。
正当尼古拉和战友们一起,辗转各地,出生入死,奋勇杀敌之时,驻守舍佩托夫卡的波兰入侵者仿佛嗅到了什么,闯进学校来了。
那是1919年底,几个波兰兵突然闯进统一劳动学校。他们叫来女教师玛丽娅,疾言厉色地盘问:“有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孩,是你们这里的学生,他为布尔什维克干活,如今在哪儿?”
玛丽娅一听便猜出,波兰入侵者要抓的是柯里亚。她虽然知道这个学生很可能早就离开了舍佩托夫卡,可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有些担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镇静,反问道:“哦?这学生姓什么?”
“大概你心里已有数了吧?”波兰兵的口气里带着威胁。
女老师暗暗嘱咐自己别上当,要沉着应对,显然他们所知甚少,只是在瞎蒙,耍花招呢。她耸耸肩,假装糊涂地说:“我怎么会有数呢?我们学校里栗色头发的男孩多了去了。”
入侵的波兰兵一无所获,怏怏离去。
他确实已是个年少的“老兵”了。战友们都喜欢他,因为他开朗、乐观,跟大家合得来;因为他好像满肚子装着故事,有情节有悬念,而且常常来点儿幽默,挺吸引人;还因为他手风琴拉得好,不仅指法熟练,并且饱含感情。母亲喜欢唱歌,音乐细胞遗传到他身上,奇妙地拐了个弯,转为对摆弄乐器,特别是对拉手风琴感兴趣了。他家有一架普通的手风琴,柯里亚钻研过一阵子,达到了相当不错的水平。这么说吧,手风琴到了他手里,就好像活了,有性格,有内涵了。
夜半时分,属于柯托夫斯基骑兵旅的一队士兵,进入树林内的大片空地,纷纷下马,生起篝火,围坐着休憩。其中一名战士,大概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吧,他拉起了手风琴。但看样子,他在这方面十之八九尚系生手,技巧不娴熟,对曲子也陌生,边想边拉,每每按错琴键,曲子被拉得支离破碎。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一个战士被琴声引逗出起舞的兴致,都只管坐着说说笑笑。手风琴手不免有点儿落寞,有点儿狼狈。
忽然,黑黝黝的夜色中,冲出两名骑兵通讯员。他们飞身跃下马背,来到篝火旁边,席地坐下。手风琴声仍在断断续续地传来。通讯员之一的尼古拉站起身来,循声走去,招呼一声:“来吧,我试试怎么样?”
这战士见有人接班,如遇大赦,立即把琴递给来人。尼古拉接过琴,使劲儿一拉,波浪式的风箱如扇子般张开,手指在琴键上灵活地滑过,立刻飞出了欢快的舞曲。一名善舞的战士马上起身,小跑过去,摆开架势,随着熟悉的旋律,跳将起来。节奏清晰、热情洋溢的乐曲,使舞者兴奋不已,欲罢不能。他扬起双手,如同大鹏展翅,绕着圈子,做出各种花哨的动作,豪放地拍打皮靴筒、膝盖、后脑勺、前额,又用手掌把靴底拍得震天响,最后拍打大张着的嘴巴。手风琴以起伏不断的声浪鼓劲,以热情奔放的曲调催促,舞者跟陀螺似的,飞快地旋转,双腿交替着伸直缩回,同时气喘吁吁地吆喝:“嗨!哈!嗨!哈!”
这是一首俄罗斯民间舞曲。伴随着欢快的乐曲,不但这个舞者亢奋无比,篝火旁的好几名战士也站起来,跳得欢快、热烈。
同来的另一个骑兵通讯员提醒:“尼古拉,别拉了,该上路啦!”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意犹未尽,但任务在身,不可懈怠,他赶紧把手风琴交还给人家,和伙伴一起,飞身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此时的柯里亚,个子确实长高了些,可军大衣穿在身上仍然嫌长。经过了许多时日艰苦而危险的战斗考验,他面色黑了些,两颊深陷,额头被皮帽子盖住,双眼则炯炯有神。特别是在给战友们讲述自己的童年往事,或转述书上看过的精彩片段时,他那真挚的情绪、生动的语言,感染着大家。
红骑兵节节胜利,连连收复一座座大小城镇,但也并非没有鏖战。波兰入侵者在一些地方修筑工事,负隅顽抗,甚至一个小村子、一座小木桥,红军也得付出血的代价才能拿下。整个局势则无疑在向着有利于布尔什维克的方向发展。
这天,大部队不断推进,逼近了伏林斯克,只要攻克了这座城,前面便是以铁路枢纽站闻名的舍佩托夫卡了。尼古拉所在的骑兵部队,就在大部队的左翼作战。母子重逢,指日可待,尼古拉分外激奋。
然而,波兰侵略军顽固地坚守着。战场上硝烟弥漫,相持不下。天色渐明,柯里亚和战友们的前面,清晰地呈现出一座桥。指挥员认为,必须把它炸毁。骑兵们争着请战,要冒着很大的危险去爆破。争抢到这个任务的是尼古拉。他勇敢机智,炸桥成功。这在气势上大大压倒了敌方。红军士气大振,一天中发起十七次冲锋,终于收复了伏林斯克。
后来,部队顺利进入舍佩托夫卡城区。尼古拉急匆匆地去找玛丽娅老师,报告自己的“军旅生涯”和“立功受奖”的美事。老师问他:独自去炸桥害怕吗?有生命危险吗?
“不害怕。当然,如果傻站着,像根木头,那是会丢了命的。得掌握好时间,迅速闪避。”他回答得从容而自信,活像经验丰富的工兵。
玛丽娅听得开心,笑了。尼古拉误以为老师不大相信。他从上装的右边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把旅长亲笔写的嘉奖令或曰感谢信读了一遍。那模样,既有革命军人的自豪感,又有未成年人的孩子气。
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忘不了,自己随同部队重返舍佩托夫卡,是1920年的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