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10章 少年侦察员
第10章 少年侦察员

柯里亚被逮捕,恰恰证明了占领者的疯狂,而不是强大。

他们只凭一个渴求领赏发财的无耻之徒的告密,就抓捕了少年柯里亚。实际上,他们已经感觉到身下宝座的倾斜、脚下大地的震颤。红军的两支队伍正从不同方向轻装奔袭而来,目标是拿下舍佩托夫卡。这里的居民侧耳谛听,远方的炮声依稀可闻。

柯里亚被关进了德军城防司令部的监狱。他看见这儿关押着许多人,有的受过严刑拷打,在咒骂,在呻吟。

凶残的敌人频繁地提审、拷打,枪杀了一些他们认定是布尔什维克或有点儿像布尔什维克的被捕者,他们很少做出坐牢几年几个月的判决,因为他们知道自身已朝不保夕。何况一个又一个被捕者仍在被投入牢房,这儿人满为患了。

经受毒打却什么都不招认,看着也不像布尔什维克的人,他们会放掉一些。这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做做样子,给本城百姓看的。但这样侥幸活下来的人很少,柯里亚是其中的一个。年龄小,又瘦削,装傻充愣,也是让他逃过一劫的原因。

这是1919年初,他还没满15岁。

出狱后,柯里亚在继续上班的同时,照旧上学读书,却总是心神不宁。炮声越来越清晰,红军的部队逐渐逼近,占领者虽然仍在负隅顽抗,其实已军心涣散,要不了多久,准得逃之夭夭。城里,商店关门,学校停课,铁路员工、糖厂工人、绝大部分市民,全在悄悄地准备迎接红军。当然,投靠占领者、残害过同胞的败类,则在琢磨着如何保命,如何寻觅退路,他们抓耳挠腮,焦头烂额。

现在,不仅炮声,连枪声呐喊声也传入城区了,毫无疑问,敌人的溃败指日可待。

到4月底,红军已兵临城下,猛攻猛打,先头部队直插火车站,交战更趋激烈。城里城外,有些草房茅舍起火了,居民大都躲藏在地窖里。

女教师玛丽娅·雅科夫列夫娜带着小儿子舒拉,躲进了学校附近一座石头房子的地下室。柯里亚出狱回家后,很快便找来了。分开的日子并不多,却大有隔世之感,讲述不完的话语中,饱含着师生的深情、同窗的厚意。

依旧处于地下状态的革委会主席林尼克在大街拐角处陡然现身,在柯里亚身旁,轻声夸赞他在狱中坚强与机智的表现,指明怎样才能帮助即将进入舍佩托夫卡城区的红军战士。听听就晓得,林尼克对他这些日子的情况了如指掌。显然,地下革委会一直关注着他。

和革委会重新接上关系,柯里亚热血沸腾。他怀着一颗欢快跳跃的心,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他又来到石头房子的地下室,两眼闪闪发亮,兴奋地告诉玛丽娅老师,红军的一颗炮弹打中了敌人的巢穴;城里的大街小巷,时而空寂无人,时而闹闹嚷嚷,争相传阅不知来自何处的传单;攻城的部队已占领了近郊的什么镇什么庄,守城的军官纷纷沮丧地把家属塞进军列,看来确已无心恋战,随时打算脚底搽油,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玛丽娅笑了:“你可真称得上消息灵通人士哦。”

柯里亚也笑了,笑得有些神秘兮兮的。玛丽娅猜到了三分,当下并不多问。

没过几日,傍晚时分,柯里亚快步跑进熟悉的地下室,脸涨得通红,压低声音,报告老师:“我刚从郊外的树林里回来,布尔什维克的一支部队就在那儿。明天我还要去一次。”他挺有把握地说,显然正在执行某种不便明讲的任务。“然后,然后我会和战士们一起行动的。”

他满脸亢奋,匆匆地走了。

到了5月3日,上午10点,枪炮声忽然沉寂下来。玛丽娅老师和舒拉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的说话声,又响起零星的枪声,不知是怎么个态势。舒拉轻手轻脚地走到院子里,从大门的缝隙向外窥探。只见一个人在躲躲闪闪地奔跑,后面有人追赶,双方还打着枪。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玛丽娅跟出来,拥着儿子回到地下室,同时悄悄地说:“当心流弹!”

不多时,枪声喧闹声听不见了。女教师让舒拉别动,自己壮壮胆,把大门拉开一点儿,探出头去张望。

稍远处,一群红军战士在朝这边走。柯里亚,的确是柯里亚,跟他们在一起。身上仍是原先的旧衣服,但胸前扎着个好大的红蝴蝶结,腰间挂着手榴弹,一顶军帽斜斜地戴在头上。他双眼闪耀着快乐和兴奋的光彩,忽左忽右,和战士们叽叽呱呱地谈着什么。

有个战士眼尖,看见了玛丽娅,快步上前,问她是干什么的。

“同志们,这是我的老师。好多天了,为了躲避流弹,她都待在地下室里。”柯里亚赶紧快步上前说明情况,又转过身来,眉开眼笑地问玛丽娅:“老师,你还记得吗?我讲过要跟布尔什维克一起回来的呀。”

说完,他一边和红军战士们往前走,一边回过头来告诉玛丽娅:“这会儿我没空,待会儿再来看你们。”

不久,天色渐暗,几乎已没什么枪声了。玛丽娅老师琢磨,要不要回学校或到家里去看看,再一想,柯里亚可能会来这儿找她,不能让他白跑一趟。又等了一会儿,她有点儿焦急,挽起舒拉的手往外走。刚出大门,只见柯里亚带着五名红军战士迎面跑来,请求老师帮忙,找个地儿让这几名战士睡觉。玛丽娅一口答应了。

柯里亚谢了一声,又去忙他的了。看样子,他的任务是安排一部分战士过夜。

进入舍佩托夫卡的是红军的两个团。入侵者溃败后仓皇逃离,革命的红旗飘扬起来。

处于地下的布尔什维克的革命委员会公开了,成了当地负责的政权。

革委会主席林尼克和委员们肩负重任。委员大部分是工人,也有教师——柯里亚的老师切尔诺佩日斯基。

局势尚在动荡,任务繁杂而紧迫。必须迅速恢复全城百姓正常的生活秩序,特别要保证供应足够的口粮;要帮助红军部队筹措足够的粮秣;更重要的是,必须安排力量,协助正规部队保卫城区。

革委会快速动员党团员,组成一支队伍,协助新政权维持城区的稳定。

舍佩托夫卡最初总共只有五名团员,柯里亚便是其中之一。在领取团证的同时,每个人还领取了一支步枪、两百发子弹。他们都斗志昂扬,随时准备为革命献出年轻的生命。

入暮时分,居民会看到一支小小的队伍穿街过巷,走向革委会。他们是奉命前去守护的。虽然并不穿军装,但步伐整齐,神态严肃,俨如正规的部队。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这个瘦瘦的少年,扛着步枪,精神抖擞。他清点人数,喊口令,布置任务,一丝不苟。

柯里亚还为革委会当通信员,送信、送通知、送文件。更过瘾的是,他还多次当侦察员,出城执行秘密任务。这可得胆大心细,弄不好是会掉脑袋的,但他不害怕。总之,革委会让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竭尽全力干好。

舍佩托夫卡城区内,已是布尔什维克的天下。不过,郊外的一些村镇,仍未挣脱反革命武装队伍的控制或侵扰。他们对红旗飘飘的城区仍然构成威胁。双方的斗争继续着,呈胶着状态。严酷的形势,使得四郊的农民不敢公开支持布尔什维克。

艰苦作战的红军部队,需要不断地了解敌方诡诈的活动情况,以便伺机出击,狠狠地打。柯里亚人小,不容易引起敌方怀疑,已数次奉命出城,侦察敌情,俨然已经是一名积累了不少经验的侦察员。

那天,他再次去远郊的一个小镇,想方设法,刺探到了重要的敌情。返回途中,疲惫不堪的少年看看天色已晚,夜空中云团飘浮,阴沉沉,暗蒙蒙,虽已至近郊,居然辨认不清顺着哪条小路返回才最近。正在彷徨,只见旁侧有个大草棚,他便决定过一夜,养足精神,次日再上路回去。

草棚里堆着不少干草,这可真不错。柯里亚铺开一些干草,倒头便睡。他的脑袋刚碰到干草,就哈欠连连,迅速进入了梦乡。

酣睡乍醒,晨光已透过不少且不小的缝隙照射进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机警地四下环顾。哦,有个跟自个儿年龄相仿的少年正注视着他,那也是一种警惕的目光。看样子,他也和自己一样,深夜摸黑进了大草棚,睡了一夜刚醒来。有几秒钟,两个少年互相凝视着,谁也不开口。

柯里亚的脑子里,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闪现。不知怎么的,对方的眼神面容、穿戴衣着,让他觉得像是自家人,也像是在为布尔什维克、为红军收集情报的。可究竟是不是呢?怎么确定呢?那会儿,为革命工作的少年并不少,柯里亚曾在侦察途中遇到过好几个,他们彼此偷眼打量,没搭话,没交谈,至多给对方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便擦肩而过了。没错,那时这样的少年似乎特别敏感,也特别谨慎,彼此能辨识出来,但都严守纪律,互不暴露身份。

此刻,柯里亚已胸有成竹。他笑眯眯的,仿佛随口问了一句:“你要去哪儿呀?”

对方眼珠一转,也泰然自若,含笑回答:“去舍佩托夫卡。你呢?”

“哦,我是要回舍佩托夫卡。咱俩同路,一块儿走吧。”柯里亚仍然挺随便地说,心想进了城区就可以摸清对方的底细了。

“太好了!我正愁不认得路呢。”

于是,两个人便一同上路了。他们并不多说话,显然都紧绷着心弦,随时准备应对态势的骤变。但走着走着,看神态,听口音,柯里亚心里有了八分把握:对方非但不是舍佩托夫卡人,而且显然根本不知道这儿已是近郊,离城区不远了。

越走柯里亚心头越放松,不觉进了城区,他带着可疑的陌生少年,径直走向革委会的大门。

进门头一个碰到的是革委会委员切尔诺佩日斯基。柯里亚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切尔诺佩日斯基瞅了陌生少年一眼,点点头,轻声说:“知道了。这样,你先去向林尼克汇报打探到的情况,我来和这个孩子聊聊。”

柯里亚扭头望望自己带来的同龄人,见他脸上露出自得与调皮的微笑,一点儿也不困惑或慌张。哦,柯里亚有了九分把握——这是自家人,也是个为布尔什维克做秘密工作的。看样子,他比自己更勇敢,更机智,多半是将计就计,让自己带路,径直来到了舍佩托夫卡的革委会。

带着心头的猜测,柯里亚熟门熟路,拐进林尼克的办公室,汇报此行的收获。

柯里亚猜得没错。才几分钟,切尔诺佩日斯基就带着陌生少年进来了。真相大白:柯里亚是奉命去远郊探明白匪武装的动向,特别要弄清楚有没有红军部队朝这边移动;陌生少年呢,正是从远方朝这边移动着的一支红军部队让他前来,初步了解舍佩托夫卡城区及周边村镇的现状,尤其是军事方面形势如何,是否需要正规部队强有力的支援。

两个少年都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两个小战友搂抱在一起了……

转眼已入夏。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柯里亚一直在做大量革命工作。尽管他常常请假,却没有荒废学业。当然,他付出了更多努力。

由于时局动荡,态势多变,经费缺乏,环境恶劣,学校开开停停。每当这里被入侵者短期占领时,日常的教学便会受到严重的干扰。柯里亚和所有的师生都常常被搅得心神不宁,然而,他们依旧坚持,依旧努力。在红色政权支持下,1921年,柯里亚和为数不多的同学,断断续续读满了三年,终于毕业了。他们是学校的首届毕业生。大家兴高采烈,举行了仪式,还拍照留念。

这个班学生不多,女生总共才四个,都蹲在第一排,两侧各增添一个男生,显得不那么稀疏。中间一排坐着六位老师,三男三女。后排站着七个男生,左二即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

就在毕业日这天,老师们兴致勃勃,纷纷为学生写评语。此时此刻,师生们心情舒爽,又有些依依不舍。要分别了,教师笔端流淌出来的,全是赞扬词、鼓励话。有一位老师提笔写出对柯里亚的评语,竟说他将会“一举成名”。师生们乐得眉飞色舞,笑个不停,笑得最欢、最率真的是柯里亚。

1921年,尼·奥斯特洛夫斯基(后排左二)毕业于劳动学校。

后来,据柳芭回忆,同学们毕业后便分手各奔东西了。她听说,尼古拉去了基辅,要进技术专科学校,争取将来当个电气工程师。

柳芭还说,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冬妮亚·图马诺娃和保尔·柯察金的交往,有些便是依据现实生活中他俩的友谊写成的。当然,那是文学创作,其中有很多内容与情节的变更、场景与氛围的改变……这是后话先说。

且回到1920年的夏天。位于舍佩托夫卡远郊的小镇伏林斯克,经常受到白匪的骚扰,人心惶惶。那里的红色政权派出联络员,向舍佩托夫卡的革委会求援。

林尼克已经获悉,那支主要由富农极端分子组成的武装队伍,乃是乌合之众,聚散无常,没有可能占领伏林斯克,只是扰乱一下,就急速撤退,不久再卷土重来,扰乱一阵。实际上,他们是在等候时机,只要外国侵略者到来,便可为虎作伥,帮着入侵者抢劫、屠杀。目前,驻扎在舍佩托夫卡的红军正规部队另有紧急任务,三天前刚刚开拔,忙于作战,无暇顾及;留守的红军战士仅有三名。林尼克决定,调动这三名红军战士,带领一支由铁路工人组成的特别小队,前去支援。他本人也一同前往。此次行动的要求是:先声夺人,以智取胜,避免伤亡,撵走就行。

特别小队商议,怎样才能稳操胜券呢?有人建议,立刻装备一节敞车,架起大炮;炮声一响,岂不就先声夺人了?好是好,可正规部队已经把大炮带走了,革委会只有一些步枪手枪。哦,没有大炮也不要紧,还是能以智取胜的。七嘴八舌,人多主意多,很快就想出办法来了。

工人师傅们挑了一辆大大的敞车,四面堆起沙袋,又用枕木加以固定。正干得欢,得到消息的柯里亚飞跑而来,要爬上敞车,一同前往。战士和工人忙把他拦住,说这次可能会开火打一仗,要死人的,所以特别小队不能随随便便带上个孩子。

这话柯里亚不爱听。他正要接嘴辩驳,却见林尼克和两名工人滚动着一个空空的大啤酒桶过来,停在敞车近旁。柯里亚赶紧过去,要求他这个革委会主席说句话,让他参加这次行动。林尼克点点头,拍拍他的肩,似乎很赞许。柯里亚高兴得两眼放光。不料,林尼克又摇摇头,笑着说服他留下,理由同样不外乎两条:交战实在太危险,年龄太小不能去。此时,敞车上的人在叫林尼克,林尼克急急地说:“就这样了。等我回来,咱俩再聊。”

柯里亚还想热切地再讲些什么,林尼克已在往敞车上攀爬了。

“真没劲。”柯里亚嘟哝着,叹了口气,跟大人似的。接着,他灵机一动,“嗨”了一声,在附近转来转去,手插在裤兜里,一副闲逛的样子……

敞车里头,林尼克他们忙着把空啤酒桶挪移到当中,敲掉桶底,另一面则把口子开大,以便步枪可以伸进去。枪声一响,在远处听,还蛮像炮声隆隆的。

特别小队乘坐的敞车,缓缓启动,出了车站,立即加速,汽笛鸣叫,威风凛凛,朝着伏林斯克疾驶而去。两侧的景物——房舍、电线杆、开阔的田野、葱郁的林木,近的急速,远的徐慢,向后移转。突然,沙袋旁边钻出颗脑袋,两眼骨碌碌转。嗬,是柯里亚!不知他什么时候,怎么样上了敞车,躲到沙袋后面去的。

柯里亚得意地笑了。他侧身钻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支步枪。别看这小战士只比步枪高一点点,可挺直身板儿,来一个敬礼,还真有军人气派呢。声声汽笛,恰似在赞赏柯里亚的机智灵活而发出阵阵笑声。此刻,连林尼克也没辙了,他气恼地说,等返回舍佩托夫卡,要重重地处罚一下。

路程很短。离伏林斯克镇不远了。林尼克认为,敌情不明,再快速前进,只怕过于冒险,要防白匪施诡计,搞阴谋,自己这支小小的队伍吃亏。他让敞车停下,和大家合计,是不是先去一个人,侦察清楚再行动。柯里亚在旁听得明白,急切地说让他去吧,因为人小,不会引起怀疑,而且有经验,准能搞定。几个战士和工人师傅觉得这话有道理,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赞成。林尼克反倒语塞了。最后,他一锤定音:“行,就你去。但千万小心,快去快回。要这样……”

柯里亚跳下敞车,独自一人,顺着小路溜溜达达,走进小镇。见路人不少,脚步从容,神色悠闲,他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开。他来到镇革委会,从几位干部的口中证实了一点:白匪不知从哪儿听说,将有红军正规部队前来剿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两天前他们便斗志全无,纷纷逃窜,销声匿迹了。

看来,红军先声夺人,不战而胜。太好了!柯里亚带回了好消息,还带回了伏林斯克镇革委会的深深谢意。敞车上的战士和工人也喜眉笑眼,这一仗用不着打了,“大炮”也不必开了。胜利返回吧,汽笛声声,犹如凯歌。林尼克微笑着说:“这个小鬼呀,真叫机灵。我们对他怎么办?处罚还是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