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学人类学新论—学科交叉的两大转向
1.5.1.2 二、原型之制:从文本到文化
二、原型之制:从文本到文化

原型是文学与人类学通缀的重要结合点, “原型作为跨文化解释的有效性”,确实成为人类学解释文化的一种有效的范式。[16]众所周知,将原型成功植入文学人类学的学者是加拿大学者弗莱,[17]在《批评的剖析》中,“模型”成为基本的范式入径。[18]因为原型具有对特定文化表述的模型性归纳功能,包含着人们熟悉的结构等,故有学者将其归为“结构主义”之一种。[19]而弗莱自己说:“文学中的常规、文类和原型不会简单地出现:它们一定经过从不同源头,或者也许从同一源头的历史性的演化。”[20]于是,在追溯历史和知识谱系的“源头”时需要给予神话特别的关怀和关照。就西方而论,“两希”神话也因此成为原型的肇端。

中国的神话原型亦可训,有其自己的表述。比如中国的时序神话,遵循着一个特定的模式:从这个规定的时空秩序的神话中,我们看到了四组等值的象征。它们可以确证对四首仪式歌的多重语义分析,使我们有把握初步确定中国神话宇宙的原型模式的时空坐标。

1.东方模式:日出处,春,青色,晨,旸(汤)谷。

2.南方模式:日中处,夏,朱色,午,昆吾。

3.西方模式:日落处,秋,白色,昏,昧谷。

4.北方模式:日隐处,冬,黑色,夜,幽都。[21]

其实,重要的仪式化主题—无论是语言性和还是行为性的,都可以理解为类型神话的行为化。通常人们是通过礼的经典化、伦理化来接受它,殊不知,礼更是一种“仪”,其原生形态是仪式行为,属于人依据认同的文化模式的一种践行行为。人类学所熟知的“神圣—世俗”也都具有模式化、类型化的意思,并通过仪式加以凝固。[22]艾里亚特(Eliade)在分析萨满仪式时,就在日常和现实的社会里,清晰地区隔出它与“神圣”世界的关系,以建构所谓的“整体性他者”(wholly other)。[23]在这里,“他者”并不是后殖民主义理论所使用的“我者/他者”的关系,而是通过仪式和仪式的程序、巫术等以建立一个超常规的秩序—一个整体的“非常”性的格局和结构。在那里,“常”与“非常”都坚守着各自文化的类型底线。

物之于礼的最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具有类型性的母题(motif),比如中国的礼器大都围绕着与神、祖先的享用和交流。张光直认为,神属于天,民属于地,二者之间的交通要靠巫觋的祭祀。而在祭祀上的“物”与“器”都是重要的工具;“民以物享”,于是“神降之嘉生”。[24]中国的神话礼仪通过器物的使用,建立起一种非常特殊的原型关系。这样,对历史的解释,物也就不仅仅只是一种实物的遗存,同时也是对这种历史负载的认知和评判。我国古代有“礼藏于器”之说。比如“鼎”等礼器就成了国家和帝王最重要的祭祀仪式中的权力象征。中国迄今为止在考古发现中最大的礼器鼎叫“司母戊鼎”。《尔雅正义》引《毛传》云:“大鼎谓之鼐,是绝大之鼎,特王有之也。”[25]所谓“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都与物的祭祀有关。[26]《左传》:“国之大事,在祀与戎。”[27]郑玄注《礼记·礼器》:“大事,祭祀也。”[28]因此“鼎”具有母题性、原型性。

如果说,“礼器”的礼仪化多属于展演性表述的话,那么,汉字的原型与“象”的关系,则属于形意性表述。古代中国人根据不同的现象而带动认知、积累经验和知识表述,这些与人们所说的“思维”相符合;同时,也由此形成了使用方法上的特点。比如《周易》所言“观物取象”和“因象见意”,儒家诗教所倡导的“引譬连类”等,都与中国传统的思维方式发生关系,并形成了鲜明的特点。[29]汉语的语汇用法也彰显了语用与类型的关照。比如“狂狷”一词,虽在世界文化表述中有其原型意义,但汉语文化中却包含着特别指喻。汉语中的“狂”与古时候人们对“狂犬”的认知有关。有意思的是,孔子将狂与狷归入“可交的小人”之列。《论语·子路》有:“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只是这两类人都不“中行”(“中庸之道”)。[30]

相对而言,西方对疯狂母题的表述和演绎,与我国的情形迥异。“疯狂”在西方知识谱系上是一个类型化的表述。在柏拉图的《斐多》篇中有这样的讨论:

苏格拉底:说到疯狂,有两类:一类产生于人的弱薄,另一类神圣地揭示了逃离世俗束缚的灵魂。

斐多:这是真的。

苏格拉底:神圣的疯症又可分为四种:预言式的、发端式的、诗风格的、性爱的,由四位天神分别掌管着。

其实,疯狂是动物性的一种超常的表达,具有非常鲜明的原型性依据,比如“酒神”的文化特性正是疯狂,是人类在正常的生命中的“异常性”表达,也是所谓太阳神式理性的对立面,因此往往具有“革命性”的意味。当然,它也因此成为人类文化史上的重要原型。[31]

至于人类学的主要话题,如图腾等,其实也都在泛义上具有原型之意。“图腾”一词虽然来自北美印第安人奥吉布瓦(Ojibwa)语言中的ototeman,即今天totem的本源,意为“他的亲族”(以亲属制度的“拟亲”方式解释某些与特定族群有着特殊关系的动物、植物等现象)。英国人类学家亚当斯·库柏在《发明原始社会》一书中从后殖民主义立场出发,认为图腾说是西方白人学者为描述文化他者的“原始性”而建构出来的,而弗雷泽、弗洛伊德等都在重蹈覆辙,因此图腾说已不合时宜。[32]然而,当一个概念经历了历史社会化之后,其语义也已经在不断的“建构”“发明”和“误读”中产生新的语义。重要的是,图腾作为一种特定族群的特殊文化类型,在集体认同的基础上,已然经过了长时间的传承,成为特定文化的实际构成和构造。所以,今日之“图腾”其实仅仅是借用,这一语辞背后语境性的政治话语部分早已淡化,剩下只是对这一概念采借的逻辑性依据和知识性认可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