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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人类学新论—学科交叉的两大转向
1.3.2.3.1 (一)民族志诗歌
(一)民族志诗歌

早期人类学家中从事诗歌写作者以爱德华·萨丕尔与露丝·本尼迪克特较为著名。本尼迪克特以安妮·辛格尔顿(Anne Singleton)的化名写作。20世纪60年代,一批具有自我意识的人类学诗人出现,其中包括斯坦利·戴蒙德(Stanley Diamond)、邓尼斯·泰德洛克(Dennis Tedlock)、戴尔·希姆斯、加里·施耐德(Gary Snyder)以及保罗·弗雷德里希(Paul Friedrich)等。20世纪80年代,不少人类学学术会议设置了诗歌朗诵专场。1985年,美国人类学协会出版了诗集《反思:人类学之缪斯》(Reflections:The Anthropological Muse)。其后,伊万·布莱迪又推出了续集《人类学诗学》(1990)。《人类学与人文主义季刊》每年还刊出不少人类学家的小说和诗歌。如今,一些人类学家新秀也加入民族志诗歌写作队伍,如梅丽莎·参曼(Melisa Cahnmann)、诺米·斯顿(Nomi Stone)、阿德丽·库舍罗(Adrie Kusserow)等。

不少人类学诗歌讲述了人类学经验,唤起敬畏、惊奇、尊重等审美体验。这些人类学诗歌还打破了作者与读者的等级界限,创造了一种平等分享经验的语境。梅丽莎·参曼曾在美国双语学校工作,她在《少数族裔教师的致歉》一诗中表达了作为一个外来者的教师与当地社区的疏离经验。

亲爱的魏玛丽,恐怕我们撒谎了。

我们没有教你如何隐瞒

日特爱德药店的薪水并藏到多明各银行。我们没有告诉

你如何找到室友或者是给寝室加把锁或者是如何

在日落后独行,如何在兄弟的葬礼上耷拉脑袋,如何修补

起居室中敞开的弹痕累累的匣子。

我们没有告诉你,

你不像你的老板能讲英语,

也不像你的堂兄弟能讲西班牙语。

……亲爱的魏玛丽,

很抱歉。

我们没有生活在你

处于破房子与压迫之间的镇子。

我们不像你,我们不知道,

如何眨巴着迷人的棕色眼睛在破碎的防弹玻璃后生存。[17]

这首诗暗示了魏玛丽居住的小镇之危险:这个小镇入室抢劫横行,枪战是家常便饭,她的兄弟已经丧命。同时,这首诗也透露了作为少数族裔的魏玛丽的尴尬处境及其生活的艰难:她的英语与西班牙语都不流利,17岁就成为孤儿,一个小时赚5.5美元。这首诗还传达了民族志诗人有心无力的心情。

又如,肯特·梅纳德的《新生》一诗表现了男性人类学家出现在只有女性参加的仪式时的尴尬境遇。

女人聚集在一个

被三十年的烟与烘干谷物熏黑的厨房。

她们嘴里仍含着牙刷,

妻子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我是那个坐在那里

受罪的男人,观察着女人做着女人的活;

我的妻子认识这些妻子们。天快要亮了……[18]

再如戴蒙德的《萨满之歌》以萨满的话开头,再转向熊:“你可知道熊/他的身体,我的灵魂。”在诗句中,诗人把“他的身体”与“我的灵魂”并置,“自我”与“他者”的视角同时展现。[19]

《路易莎·梅的生命故事》是劳雷·理查森在深度访谈之后创作的一首长达5页的叙事诗,讲述未婚妈妈路易莎·梅的生命经验。保罗·弗雷德里希的《职业灾害的墨西哥》一诗直接展现农药对一位印第安农民的伤害:“……杀虫剂喷向/科利马幼果树的细根,/辛苦流汗,/膝盖累弯,/深深呼吸,/—他绝不怀疑/毒药/将渗入他的脑筋。农场主也不怀疑,/夕阳时分伴他身旁的女士也不怀疑,/看着,并艳羡那印第安人的二头肌,/意想年轻妻子/在尚热的尸身旁—它的抽搐/—回到村庄—之后。”[20]

人类学家兼诗人阿德丽·库舍罗曾在南苏丹为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的孩子创建学校。她称自己的诗集《避难所》为民族志诗歌,其《头骨树》一诗为《美国最佳诗选》收录。《头骨树》第一节截取南苏丹一个触目惊心的画面,呈现了一个男孩躲在土里的场景:“他爬下来,双手挖了一个土坑/像一条蛇滑进去,除嘴之外盖好整个身体。”诗的第二节通过追问点出南苏丹内战的惨象:

他知道南苏丹的其他地方已炸得千疮百孔吗?

堆满骨头链的头骨树,

成堆的瘦骨嶙峋的“失散男孩”

像鬣狗一样涌向埃塞俄比亚,

嘴里的舌头肿胀,大得像蟾蜍。

1981年,人类学家米歇尔·罗萨尔多在菲律宾吕宋岛做田野调查时因失足坠入河床而不幸逝世。十九年后,她的丈夫—人类学家兼诗人雷纳托·罗萨尔多写作了《孟嘉阳的征兆》一诗以纪念亡妻。在朋友的鼓励下,他接着写作了一系列诗歌回忆这一事件,并结集为《雪莉亡故之日》。雷纳托用“人类学诗歌”(antropoesía)指称具有民族志感性的诗歌。他还指出,描述是“人类学诗歌”的核心要素,“人类学诗人”要像民族志作者做田野研究一样仔细观察。《雪莉亡故之日》中,雷纳托通过他人的叙述展现雪莉之死前后的经历,其中包括村落成员、士兵、神父等。以《图克巴乌》为例:

我年纪大了,从背到腿都疼,

疼痛剧烈时,纳托带我去位于班邦的医院。

那里的低地人讲伊洛卡诺语,我假装听不懂

并听到他们计划趁我睡着时杀死我,只因为我是一个伊龙哥特人。

在卡基杜根,当我讲话时,人们认真倾听。我是巴克特之子,

她嫁给了称我为长嘴鱼的瓦加特。

……

医生建议纳托留在旅馆,但他在医院睡着,

如同我在卡基杜根说话点着头,像一个兄弟,他没有抛弃我。[21]

当然,民族志诗歌写作具有一定难度。写作者需要专门的诗歌写作训练,多向一些优秀诗作学习,不断提高诗歌写作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