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安这几天要到几个矿山去看看，因为听到反映最近矿山安全管理比较松懈，尤其是东区煤矿，那个与陈江水沾亲带故的沙矿长简直是个大糊涂蛋。他放心不下，决定带几个人去检查检查。因矿山都比较远，而且非常分散，要全部跑一遍，没十天半月回不来。刘长安临走时对陈江水交代，如果局里有急事，他就马上先回来；如果没什么急事，他就尽量把所有的矿山跑完。

陈江水当然希望刘长安离开一些日子，他的“A计划”要求他要单独出席局里几次会议，哪怕是个小会。在刘长安离开的日子里，他一共出席了三个会。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召集的一个干部大会，说是进一步学习中央关于体制改革的文件，吃透精神，为局里改制奠定思想基础。当然，学习也学了，只学了《人民日报》的一个关于体制改革的社论。但主要是陈江水讲话。他的这个讲话水平高极了，精彩极了，热情极了，充分肯定了矿务局在局党委的领导下呈现的大好局面，尤其高度评价和赞扬了每个中层干部所做的贡献，几乎是把每一个科的特点、长处、成绩都排了排队，重点突出了科长们所起到的作用。

“科长是我们局上下结合的桥梁，是枢纽，是最能依靠的中坚力量。可以这样说，我们局这些年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是和我们有一批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脚踏实地、无私奉献的科长的努力分不开的，我们应该把荣誉给他们，把鲜花给他们，把掌声给他们！”

一片热烈的掌声。科长们没想到今天会突如其来地尝到一顿莫名其妙的精神大餐。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手足无措，有的热血沸腾。

“这些年来，我亲眼看到我们很多科室在科长们的带领下是如何工作的。前不久我就看见技术科、教育科、秘书科的同志在加班加点，当我看见他们一个个挑灯夜战、挥汗如雨的场面时，心情长久地不能平静。我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多好的同志、多好的集体啊！”不管书记的用词是否准确，但这几个被他表扬的科室领导只觉得和风怡荡、柳绿花红，心情愉悦，自不待言。

“最近，我们局要改制了，我多次翻看各科室的情况以及同志们的履历，看着看着，一种敬意就从心底油然而生。”陈江水情深意切地接着说，“政研室的任务很重，工作繁忙，而且老同志占多数，但他们什么时候叫过困难？从来没有！他们有强烈的责任心和事业心，工作认真，踏踏实实，不管多累，不管多忙，不管多辛苦，不管压力多大，不管困难多重，他们总是能把工作做好，而且做得很好！”这个评价政研室有史以来第一次听到，但前不久刘局长还严厉地批评过他们责任心不强、理论功底不扎实，对局里改制的问题没有深入研究哩。前后对照，政研室主任曹瞎子当然觉得今天如过年一般，这话说得多暖人心呀！曹瞎子那两片标志性的像啤酒瓶底似的眼镜后面，闪着雾蒙蒙的光。

陈江水喝口水，清清嗓子，又接着说：“劳动科和组织科大家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一直像个老黄牛一样在默默无闻地工作，前不久这两个科的科长都病了，但都带病坚持工作，从不叫苦，从不喊累，不为名、不为利，他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奉献精神！”这两个科长听到这些先是愣住了，后是坐不住了，再后来就是激动了，一个个像在外面受到委屈的孩子猛然见到家长一样。因前几日刘局长曾经很严肃地批评过这两个科室工作拖拉、推诿、吃苦精神不够等问题。这两个科近日正根据局长的要求在挖根源、找差距，制订整改措施呢！经书记今天一说，气又上来了——我们有什么不好，书记都表扬我们哩，有些领导专爱鸡蛋里面挑骨头。

话说到此，一些没点名表扬的科室开始如坐针毡了，其他科都表扬成这样，如果书记今天把我们一字不提恐怕回去难以向科室的弟兄们交代。

陈江水的“A计划”里自然会满足他们的要求。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继续动情地说：“一想起我们局里的好同志，我就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过去我没说，并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压住了自己多年的感情。而现在要改制了，大家的身份都要变了，工资政策也要改革了，可能不少干部还要根据改制的要求做些调整。所以我在心里一百次、一千次地告诫自己，决不能因我们的失误让这么多好同志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他说这话是事出有因的。上个月，刘长安曾在一个大会上措辞严厉地批评了局里的一些官僚作风，并一再强调，改制后就要彻底打破“大锅饭”，不适应的干部要下去，干不好的职员轻则降薪、重则下岗。刘长安的这番话使不少人都感到了压力，感到了危机感和紧迫感。而这感那感，都不如今天的感觉好。大家只觉得一股股热流注入到心里，丹霞散金，红云似锦，心旷神怡。

陈江水再喝口水，又开始如数家珍地说：“办公室、政工科、纪检科都是以年轻人为主，像毛主席说的，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嘛！有活力、有思想、有闯劲、有干劲，尤其是几位领导，都很优秀。办公室马主任是六六年生的，本科学历，成天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政工科焦科长，七〇年生的，一个女同志，丈夫又在外地，自己带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娘，从没影响工作，工作又认真又细致，不容易呀！纪检科的董科长大家更清楚，老科长退休以后，有些人认为这个工作适合老同志来干，但局党委认为年轻人同样会干好。事实胜于雄辩，小董比老同志干得还好！”

整个会场洋溢着春天般的气氛，春风在放肆地热吻每个人的脸庞，春阳在尽情地抚摩每个人的心灵。书记不仅能充分肯定部下的成绩，还对部下的履历记得如此清楚，不感动都不行呀！接着，陈江水又表扬了几个类似工会、团委这样的部门。最后，他加重语气说了两个部门，一个是财务科，一个是经管科。为什么呢？因这两个科是刘长安直接抓的，都是他的左膀右臂，用“铁杆”和“死党”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既然身份特殊，对这两个部门的评价当然是有讲究的：“财务科和经管科的确是两个举足轻重的科室，一个管钱，一个管物，担子不轻，责任重大呀！这些年来，由于种种原因，这两个部门我去得比较少，但情况我心里有数，有数得很哪！要论起工作，那是没说的，不错，不错得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两个部门连续五年都被评为先进科室，五连冠，容易吗！当然还有人提出异议，说他们不善于采纳更广泛的意见，等等。但我们党委力排众议，态度鲜明，充分肯定了他们的成绩。无论看一个单位，还是看一个人，都要看主流啊。过去我没讲这些话，今天讲讲，是对你们的信任，也是给你们压力和动力，相信你们会正确理解的。”因经管科科长牛胖子跟着局长下去检查安全了，财务科科长万大姐和经管科副科长小石今天到会，他们听到陈书记这样一番话，心里一阵茫然，一阵疑惑，一阵又像打翻了五味瓶。过去评先进，先是民主，后是集中，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好像没听说“不善于采纳更广泛的意见”的说法。但书记既然说了，肯定就有此事。“不善于采纳更广泛的意见”，不就是说只采纳少数人的意见吗？少数人是谁呀？这两人手心开始冒汗。自然，当今社会似乎也没人太在意这个“先进科室”，毕竟不涨工资，不评职称，奖金还不够塞牙缝的。多数人，包括刘长安局长在内也说不清他们是几连冠。但平时不显山露水的陈书记却记得如此真切，的确出乎他们的意外。

还有出乎意外的是陈江水最后两句话：“五连冠是荣誉，也是压力，要勇于找出自己的不足。我一直这样认为，你们取得的成绩都应该归功于你们全科室同志的努力，你们的缺点和不足主要在我们这些领导身上。希望你们学会用辩证的眼光和政治的眼光看问题啊！”

“万大姐和小石一时傻了、慌了、乱了，从书记的话里，他们听出了表扬，听出了关怀，听出了提醒，听出了敲打；听出了书记的关怀备至，听出了书记的明察秋毫，听出了书记的良苦教诲，也听出了书记的绵里藏针。

“这个陈书记不简单啊！”他俩在心里说着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