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王的故事
某一天,一位顾客到A市最繁华的人民商场去购买处理商品。商场人声鼎沸,顾客摩肩接踵。这位衣着朴素的顾客被夹在人流中,欲前不能,欲退不成,正处于进退两难之时,岂料包中的两瓶白酒猝然落地。
“啪”……声音清脆悦耳,坚硬的水磨石地面立刻让酒瓶变为齑粉。
这以后,整个商场余香袅袅,沁人心脾。
有人说:此酒为正宗贵州茅台,中国头号王牌白酒,名扬四海,香飘五洲,尼克松和戈尔巴乔夫都曾经喝过。本想巴结一下领导,谁知摔了,可惜也。
有人讲:此酒为皇帝供品,电视在天天放着——泸州老窖,名酒中的名酒。本想送给泰山大人,谁知摔了,可悲也。
有人道:此酒为曹操解忧的杜康,曹操常饮它,金戈铁马打遍天下。本想几个哥们儿美餐一顿,谁知摔了,可叹也。
有人曰:此酒为洋河大曲。洋河洋河,唯它不喝;喝了洋河,全家欢乐。本想藏到过年,等全家老小齐了,突然亮出,露出一蹄子,谁知摔了,可哀也。
……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到了最后,那到底是什么酒,还是个“谜”。
元旦将至,我去大王村采访。闲扯时,我道出以上轶闻,不料大王村宣传员小李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什么茅台、杜康,全是胡扯,那是我村的零酒,赛酒王!”
我且惊且喜,且信且疑,他又说出那个摔酒者的姓名、单位和摔酒的时间、场所,我信了。
何谓“赛酒王”?其实就是大王村自己酿造的零酒,无包装、无商标,但口感清香、浓郁绵甜。
真有如此玄乎?
有一回,从市政府来的李主任到了大王村。贵客上门,自然要用自己的土特产招待。李主任过去很少到大王村来,以前听说这里酿造的酒浓香绵甜,但从未品尝过,也从未信过。当他看见服务员把灌在各种形状不一的瓶子里的“赛酒王”拿上来时,心中不免狐疑:瞧这土不拉几模样,还自称什么“赛酒王”?
一杯酒往嘴里一倒,还没咽,“嗞溜”一声,酒就钻进了肚里,李主任大惊,他是个喝酒行家,深谙“好酒好咽”的道理。看来此酒非等闲之辈,不能小瞧。
李主任开怀畅饮,频频举杯,杯杯下肚。然而,一盅盅美酒非但没在他心里浇出“信服”,反而浇出“猜疑”,只是当着主人面没好意思开口。等告别后钻进汽车,他对司机说:“哼,今天的酒一定是他们把茅台酒灌进了普通瓶子以迷惑我。一个小小的农村,没有全套酿酒设备,能造出这样的酒,说什么我也不信!”
无独有偶。A市某部门小孙,一日请了几个哥们儿帮助干了些体力活,干完后,就备了些酒菜款待诸位。大家一看酒,“哇”地叫了起来:“茅台酒,好!领导世界新潮流!”喊完便开怀痛饮起来。“这酒够意思!”“你小孙可没买过冒牌货!”得,不一会儿,便“酒干倘卖无”了。人散后,小孙忍俊不禁,嘴都笑走了样。“咋的,酒喝飘啦?”妻子不解地问他,他吐一口烟圈说:“那些酒是鬼的茅台,是我用茅台酒瓶子灌的大王村的零酒‘赛酒王’。”妻子一听笑了:“那别人咋没喝出来?”小孙说:“喝出来?评酒大师也喝不出来。”
这么好的酒是出自谁的手呢?
他叫马玉,听说曾先后在中国几个最著名的酒厂工作过,后因种种原因,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弃家西下,来到了大王村,至今光棍一条。村里见他是个酿酒能手,就让他酿些零酒,供农民享用。
全部家当——1间土房、3口大锅、工台土灶、4把铁锹。马玉就开始在这间昏暗的土房里忙碌,像个幽灵,像个圣者,又像个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这间本普通得像农村的泥巴一样的土房,自老马着手培养出优质窖泥时,酒王之星便开始冉冉升起。
有人问:“窖泥啥时培养出?”
他道:“有个七八年就差不多了。”
“什么,七八年?你造不出好酒就算了,何必编胡话来蒙骗我们!”
“七八年你嫌长是吧?好,你到贵州茅台酒厂去看看,那窖泥上百年。”
谁都不信,也没人指望喝上他的“赛酒王”。
七八年后,酒是年年生产,但人们只把这些酒叫作“二锅头”,没人敢叫“赛酒王”。为什么?这些酒当酒王的孙子别人也不要。那老马培养的窖泥呢?“文革”之风不适应它的生长。
斗转星移,历史驶入了七十年代的最后一站。在渐渐温暖的气候中,老马的窖泥和他的心事一起萌生起来。
他在“二锅头”的基础上,认真配料,仔细勾兑,第一批“赛酒王”便应运而生了。
一锅发酵了九十天的酒启开后,一股浓郁的芳香飘飘悠悠地溢了出来。在几个酿酒工的惊叫声中,老马优哉游哉地晃了起来。他像八辈子前就知道这锅酒非同一般似的,先嘿嘿一笑,再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舀了半勺,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两个喉结上下滚动着。稍顷,老马抿嘴轻轻地品尝了一下。他身旁的人看到了,老马那满脸雕刻般的皱纹在微微舒展,稀疏的胡须一会儿翘起来,一会儿降下去,眉宇间也闪动着一团忽明忽暗的灵火。
“哈哈!”老马爆笑,把众人吓了一跳!
“好酒,是这味儿!没错,正儿八经的‘赛酒王’。”老马无法保持矜持的大将风度,放纵地狂笑起来。
自那以后,“赛酒王”就成了皇帝的女儿。
市里要,县里要,省里要……
一年四季,加工厂的办公室和库房里,都摆满了大小不一的水壶,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干啥?打酒。
日日月月,村干部都忙着不停地批着条子。干啥?打酒。
朋友托朋友,亲戚托亲戚,同事托同事,同行托同行,上级托下级,下级托上级……干啥?打酒。
一时间,大王村的“赛酒王”名声大振,上至省长市长,下至平头百姓,凡喝过的,都留下满足和赞誉。
从那以后,大王村的酿酒房,就再也无法安宁了。
从那以后,凡是对“赛酒王”有了点处理权的大小干部,就开始一股脑地听恭维话、哀求话、讽刺话、谩骂话。
“赛酒王”一年生产量十分有限,实在无法令各界伸来的手满载而归。
某县一位干部,壶在大王村放了一年,他生气得大声骂娘,发誓以后就是要饭也不到大王村来。
一个本村农民,两年只喝过一斤“赛酒王”,气愤地把两个准备打“赛酒王”的空酒瓶,在大庭广众之下,狠狠地摔在水泥地上。
怎么办?唯有依赖扩建酒厂,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优势就是优势,不能让它空闲着。但“赛酒王”究竟如何,能达到国家几级标准,这还是个未知数。
有人说,是一级,有人说起码可达二级,空说无凭,总不能靠估计活着。于是,村里就派了两位同志带着样品来到上海。
上海烟酒糖专卖公司检验处的同志见到他们拿来的酒后,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这连包装和商标都没有,还有检验的价值吗?”
不给验,怎么办?他们迢迢千里,不能白来,于是就通过关系找到了市劳动局。在市劳动局的撮合下,烟酒糖专卖公司勉强同意了。他们收了大王村“赛酒王”,说“两天后来听回话”。
两天后,这两人来到检验处,检验人员一见他们,立即发起了脾气:“你们吃撑了没事干咋的,为啥跑到这儿来开玩笑?”
两个人如堕云雾中:“我们……没开什么玩笑呀!”
“没开玩笑?”检验人员把酒往桌上一放:“这是你们的酒吗?”
“是我们大王村酿的酒。”
“胡说!这明明是贵州的茅台酒嘛,你们把它灌进自己的瓶子,拿来检验,不害臊吗?”
两人哭笑不得,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人家终于相信了。
消息传开,大王村村干部办公室的门槛又被踩低了一层。要联营的、要合作的、要投资的纷纷而至。
就在大王村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村里却传来了一个令人十分震惊的消息——马玉失踪了。
马玉是“赛酒王”的鼻祖,他不在这酒不就黄了吗?马玉为什么会失踪?马玉是怎么失踪的?人们一遍遍地打听,答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马玉失踪了,“赛酒王”便夭折了。
马玉失踪之谜一年以后揭开了谜底:他三十多年前的确在中国最著名的某酒厂干过,当时他是利用职务之便偷藏了一些百年窖泥,“赛酒王”就是用这些窖泥酿出来的。由于要喝“赛酒王”的人太多,窖泥很快就用完了,他黔驴技穷,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便脚底抹油——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