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疲惫的夕阳早被西山吞吃,暮色像沉重的帷幕重重地悬挂在青乌山下。晚风轻轻地吹来,拨弄着山下那棵古老的枯树。

“哇——哇”,站在枝头的那只黑乌鸦又讨厌地叫开了,叫得杨仲心烦意乱。

“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可眼睛一刻也没停止朝南张望。他在等他的大哥——双雀剑侠。

自他被官府捉住以后,本该治以死罪,可双雀剑侠闻讯赶来,靠他的威名和人际,再加之不惜重金,买通了上下关卡,终于救出了杨仲。杨仲虽出狱,可他一点也兴奋不起来,因洪森兰还在狱中,他的重任尚未完成。目前又不知严景三的下落,四方打听,也未得到半点消息。

双雀剑侠不是同盟会员,他只管救弟弟。救出弟弟后,他一边埋怨弟弟不该参加革命,一边催弟弟速速回家,免得夜长梦多,再招惹是非。杨仲自然不能回去,他一再恳求哥哥凭他的关系,再将洪森兰搭救出来。只有救出洪森兰,他才能得知严景三的下落。哥哥无奈,只有又去上下周旋,但都未成功。因官府掌握的刀客名单上没有杨仲,放了他还可瞒天过海;而洪森兰则不然,官府和巡防马队几乎没有不知道她的。谁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将她放走。今天,双雀剑侠耐不住弟弟的死磨硬缠和苦苦哀求,答应再去最后一趟。他是上午去的,到现在还未归来,怎么能不叫人心焦。杨仲坐卧不安,心急如焚,来回踱步,祈祷着上苍保佑。

正想着,突然有人叫了声:“仲弟,你看谁来了?”杨仲蓦然回头,一看是大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他走近一看,啊,原来是洪森兰!

他激动得无法自持,猛扑上去,抱住洪森兰,想说些什么,但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稍时,等杨仲回过神来,才想起抱住的人是个姑娘,自知失态,脸色刷地红了起来。忙转过身掩饰道:“大哥,我感谢你,万分地感谢你。”

洪森兰也羞得脸色通红,头低在胸前,不敢再抬起来。

从双雀剑侠口中,杨仲得知官府仍然不放洪森兰,双雀剑侠便私下找到了两个差役。这两个差役过去曾当过几天双雀剑侠的徒弟。差役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借个胆子也不敢放人。双雀剑侠灵机一动,撒了谎说:“今日是洪森兰的生日,她晚上只要出去一两个时辰,吃个寿扳、喝口寿酒即可,吃完喝毕保准再送她回来。”那两个差役起初不敢相信,双雀剑侠动了怒,拔出剑割掉了自己的一节头发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怎能失信于两个徒儿!”两个差役这才勉强答应,送出洪森兰时还千叮万嘱,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家的性命全都捏在她手中了。

双雀剑侠拍着弟弟的肩膀说:“仲弟,咱们的家业能长盛不衰,一靠祖宗余荫,二靠信义交情。你不是要找洪姑娘问严景三的下落吗,我把人带来了,一个时辰后我还要还人,你可不能坏了我家的名声和信誉。”

还未等杨仲开口,洪森兰就扑地一下跪倒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杨大哥,小妹我相信你、敬慕你,我知道你不是朝廷的走卒,我答应你任何事,但唯独我们严帮主的下落不能告诉你。”

杨仲大惊:“这是为什么?”

“因为严帮主曾向小妹交代过,不能把他们的去处告诉任何人。”

“但我必须找到他,我们同盟会要联合你们,共谋大业呀!”

“这我知道,可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我怎能因儿女私情置帮规而不顾呢!”

“洪姑娘请起。”杨仲扶起洪森兰,“你不要急,我知道你的难处,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找到严帮主?”

“这……”洪森兰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在一个地方等候,让我去禀报一声,等严帮主许可后,我便可将你带去见他。”

“那好,你既然已出狱了,就不必回去了。”

“不行!”双雀剑侠一听火了,“我堂堂七尺汉子怎能失信!”

杨仲说:“大哥,人是要守信,但为了我们的革命大业,你就牺牲一次信义吧。”

“胡说!我是提人头向人家担保的,人家两家的性命全捏在我手里,我说什么也不能坑害人家!别说洪姑娘是个路人,她即便是我的弟媳妇我也不能答应。”

杨仲霎时哑了。在一旁的洪森兰觉得很过意不去,上前说道:“杨大哥,人活着为着一个义字,交朋友为着一个信字,小妹怎能失信落个令人唾骂的罪名。”说着她又一次跪下,“杨大哥,请恕小妹没说出严帮主下落之罪。小妹这一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也没什么遗憾,只是企求来世有情分能与杨大哥再相见,小妹定当报答杨大哥的似海恩情。”说完,猛见她一跃而起,冲进沉沉的夜色。

双雀剑侠以为她逃了,忙平身一腾,冲到洪森兰面前;“你想到哪儿去?”

“到监狱去呀。”

“你算一条好汉!”双雀剑侠拉起洪森兰便走。可是猛见前面又有一个人拦住了去路,他刷地抽出剑,方发现那人是杨仲。

杨仲厉声道:“大哥,洪姑娘正是我的未婚妻,今生我非她莫娶,请把人留下,否则你就是我的夺妻仇人!”

双雀剑侠大发其火:“混蛋,你别编谎话来骗我,我不来救你,你早就见阎王了。快闪开,让我把她送回监狱。”

杨仲哪里肯放,摆出架势:“那好,大哥,你如果非要把她送回监狱,除非从我的尸体上通过!”这下可将了双雀剑侠的军,他稍一想,说道:“仲弟,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我就让你一步。这样吧,洪姑娘是留下还是回监狱由她自己选择吧。”

杨仲一听,心一松:“好,一言为定,你可别反悔!”

矛盾顿时全涌到洪森兰身上,她可为难了,她望望杨仲那充满深情的双眼,又望望正用犀利的目光向她射来的双雀剑侠。一边是平生第一次催开她情窦的男子,是那令人心荡神摇、醉人销魂的怀抱,一边是失信的唾骂、无辜者受害和兄弟反目。

十字路口,多么让人忐忑的抉择啊。

不一会儿,洪森兰泪如泉涌,对着杨仲泣不成声地说:“我的好大哥,小妹我对不起你了,等我到了地狱,灵魂一定会来到你的身旁,日夜服侍你。”

杨仲如五雷轰顶,暴跳起来,一拳朝洪森兰打将过来。双雀剑侠见洪森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忙伸出双拳挡住杨仲的拳。他怕把弟弟逼急了,做出有伤兄弟之情的事来,就干脆牙一咬,冷不防点了弟弟一个穴道。杨仲顿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双雀剑侠把弟弟抱回屋子,说了句:“仲弟,大哥对不起你了,待会儿我回来再为你解开穴道。”话毕,就要与洪森兰回监狱。

洪森兰折过身,猛扑到杨仲身上,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听见双雀剑侠在旁催她,便缓缓直起身,脱掉自己的外衣,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然后一抹泪,跟着双雀剑侠走了。

等双雀剑侠回来,进屋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弟弟不见了。这时他才想起,方才给弟弟点穴道时,害怕伤着他,所以用力不足,弟弟一定是自己运气解开穴道跑了。

杨仲确实跑了,但他并未跑远,他也跑到了监狱,打算伺机劫狱,救出洪森兰。

四更钟响过了,杨仲还一直没寻到机会下手。如再不动手,待会儿天一亮,就不好办了。正在这时,他发现差役们开始换班了,这真是天赐良机。他轻轻一跃跃上墙头,又一纵身蹦了下来,贴着墙缓缓向牢中摸去。

三个刚刚换班的差役打着哈欠向他这个方向走来,他忙隐身墙角,等他们走到跟前时,他一把搂住三个人脖子,一运气。三个大活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顿时变成了尸体。

杨仲又继续向里摸去,女牢到了,但门口站着四个手提兵器的差役。杨仲从腰中掏出四枚毒镖,手腕一抖,刷地一闪,四道寒光分别射向四个人的喉咙。

见四人无声无息地倒下,杨仲飞快地窜了上去,从差役腰上解下钥匙,打开牢门。此时洪森兰听见牢门响和杨仲叫她的声音,早站起来等在牢门前。

杨仲一进来,二话没说,紧紧地与洪森兰拥抱起来,双方激动的泪水尽情地流在对方的脸上。

“快走!”稍时,杨仲从醉人的情爱中惊醒过来,拉起洪森兰就跑。

刚跑进大院,外面陡然大乱,嘈杂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原来清兵发现了刚才那三人的尸体。

大院大门“砰”的一声开了,冲进来一大群清兵。他们堵住大门,亮出兵器。杨仲和洪森兰只有以死相拼了。

一个高挑的清兵头目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杨仲和洪森兰一看,原来是前次在寨口遭遇过的鬼见愁。

鬼见愁哈哈一笑:“好小子,到这来劫你的野娘们了,可惜她早已属于我了。小美人,你怎能穿上裤子就不认得大爷了呢?”

洪森兰大骂。杨仲暗暗地摸出毒镖,猛然掷了出去,鬼见愁一闪,毒镖射中一名清兵。

鬼见愁挥棍打了上来。他的棍法熟练至极,时上时下,时高时低,时实时虚,时轻时重。几十斤的铁棍在他手里简直如玩弄着一条薄薄的绸带。

杨仲和洪森兰被鬼见愁的铁棍逼得连连后退,还手不得。

鬼见愁见他们俩被打得分外狼狈,骄狂地哈哈大笑:“好小子,来陪爷爷玩两招,你们杀死了铁拳高,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们哩,要不然这队长的宝座怎么会落到我手里!哈哈哈……

鬼见愁笑得前仰后合,杨仲瞅准机会,倏地又发了一枚飞镖,只见毒镖一道亮光立取鬼见愁的喉咙。鬼见愁不愧久经沙场,反应十分灵敏。他见有一亮光扑面而来,本能地头一偏,让过飞镖。还未回过神来,又见第二枚飞镖迎头飞来,他连忙一低头,又将飞镖让了过去。可是,他的头还未抬起,杨仲又发了第三枚飞镖。这下鬼见愁已来不及躲了,但他并没手忙脚乱,只见他像一头凶狠的猛兽,张开大嘴,一口将飞镖咬住。

“咔嚓”一声,众人都可听见那刺心的铁与牙的撞击声。

鬼见愁虽咬住了飞镖,但直感到奇痛难忍,一声怪叫,“噗”地将口中之物吐了出去。

奇怪,鬼见愁吸进去的只有一支镖,而吐出来的却是无数个闪着亮光的东西。杨仲急忙一滚,洪森兰因这几日受了刑行动不便,动作慢了点,被两个飞起之物击中面部。“啊!”她一声惨叫,用手一摸,抠出了那两枚飞“镖”一看,这哪是什么镖呀,原来是两颗鬼见愁的牙齿。

杨仲见洪森兰满脸流血,刚想冲过去搭救,但气急败坏的鬼见愁已把铁棍打将过去。杨仲抱着洪森兰就地一滚,铁棍打在墙壁上,竟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

鬼见愁哇哇乱叫,一棍紧过一棍,打得杨仲他们四处乱躲。站在一旁的众清兵都知道鬼见愁十分要面子,这时候你如上去相助就等于找死,所以都站在一旁不动。

受伤的洪森兰行动不便,终于被鬼见愁的铁棍击中腰部和胸部,她已无法再站起来了。鬼见愁乘机又是一棍扫来,准备致洪森兰于死地。杨仲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飞起一脚,踢在鬼见愁的棍子上,致使铁棍改变了方向,没有打在洪森兰身上。这一脚,把杨仲踢得又麻又痛,一股难以忍受的感觉从脚底迅速传到大腿,延至全身。

鬼见愁指着杨仲大骂:“你这个杂种,老爷我先收拾了你!”话到棍到,杨仲连忙躲过。鬼见愁紧接着连出几棍,杨仲虽然都避过,但耗力太大,体力渐渐不支。鬼见愁一声大叫:“你见阎王去吧!”一道黑色的光在杨仲面前一闪,一股寒气刺脸而来,杨仲预感此命休矣。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道电光从左边射来,“啪!”的一声,铁棍被打出丈余外。杨仲定睛一看:“啊,大哥,是你!”

原来双雀剑侠猜想弟弟一定是来营救洪森兰了,便及时赶到,看见鬼见愁正欲对弟弟下毒手,就急忙用剑拨开了鬼见愁的铁棍。

鬼见愁哪敢怠慢,一个海中捞月捡起了铁棍。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是双雀剑侠。

鬼见愁与双雀剑侠以前就有些宿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也不说话,挺棍就向双雀剑侠打来。

双雀剑侠早领教过鬼见愁的棍术,深谙他的路数。几个回合,就占了上风。这下该轮到鬼见愁招架了。

双雀剑侠连连出剑,一招狠过一招。鬼见愁知道取胜很难,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看家本领,使出祖传绝招——平地雷。

平地雷就是把全身之力全聚于手上,再用两臂拨动铁棍,这样铁棍就会在自己身旁飞旋。谁如果被它碰上,不死即伤,更谈不上有人会近他身。

双雀剑侠知道他会耍这套把戏,丝毫不慌,只把左手的剑用大拇指轻轻一弹,此剑立刻如离弦之箭,向空中飞去。鬼见愁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想抬头看看,又担心对方会乘虚而入。但他还是害怕空中的剑会落在他的头上,就连忙把身体挪到左边。因右边已被双雀剑侠死死地封住。

再说空中那把剑像长了眼睛,跟着鬼见愁向左直刺下来。鬼见愁陡然觉得凉气直压头顶,便慌了神,连忙用铁棍向空中扫去。

这下正好中了双雀剑侠的调虎离山之计,双雀剑侠乘他铁棍打向空中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嗖地一剑,这一剑不偏不倚,正中鬼见愁的心窝。还没等众清兵看清那支神剑刺中了鬼见愁什么部位,双雀剑侠又倏地抽出剑,刷地割掉鬼见愁的耳朵,又顺手将耳朵塞进鬼见愁那刚刚张开正准备惨叫的嘴中。这一切只发生在一两秒之中,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空中的那支剑才直直地落了下来,双雀剑侠连看也不看,抬起左手接住了剑。

清兵顿时大乱,吓得四处乱跑。

双雀剑侠对弟弟大喊:“快走!”杨仲赶忙背起奄奄一息的洪森兰向大门口跑去。

刚出大门,迎面又来了一群清兵。

“放箭!”一个头目高喊。立刻,箭如雨点般扑面而来。双雀剑侠忙护住弟弟,用剑将箭拨开。等箭一停,双雀剑侠猛冲上去,刷刷刷十几剑,杀开了一条血路。杨仲跟在大哥身后杀出重围。

“不好!”突然双雀剑侠一声大喊,忙用身子挡住弟弟。就在这时,“叭叭叭”几声枪响,子弹射中双雀剑侠的腹部和肩头。开枪者叫李亚久,是皇上亲自派来翦除“乱党”的大臣。

杨仲一转身,见状大惊:“大哥!大哥!”

清兵又汹涌地围了上来。

双雀剑侠猛地站起,对着杨仲喊:“不要管我,你快走,快走!”说着,挥剑杀了过去。只见那神剑由两道亮光变成四道,又由四道变成六道,最后让人看着简直是十几道、几十道。清兵哪抵挡得住,纷纷倒下。

“大哥!大哥!”杨仲撕心裂肺地大喊。

“快走!快走!”双雀剑侠高喊着,双眼似乎都要吐血。

李亚久正躲闪着双雀剑侠的神剑,见他高喊着,扭头一看,心里立即明白了几分,举枪对准杨仲就射。刚想扣扳机,忽见一片耀眼的亮光向他刺来。他哪敢怠慢,倏地一滚,滚出丈余。待定睛再看时,双雀剑侠已砍掉了他身旁的五六个人的头。不由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杀人如麻的清廷爪牙,可以说是久经沙场、见多识广,但从未见到过如此凶悍的剑术。他恼怒地举枪对准了双雀剑侠。

“啪!啪!啪!”几声枪响,但双雀剑侠都躲过了他的子弹。

“快走!”双雀剑侠吼声如雷。

杨仲进退维谷,牙一咬,背起洪森兰就走。

刚走几步,洪森兰刷地从他背上滚了下来,只见她脸已开始发青,呼吸极度困难。她使出浑身之力伸出手来,拉住杨仲说:“好大哥……你自己走吧,我不……行了,昨晚在你大哥面前我的选择……你千万别怪我……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可我已被他们……糟蹋了,转世我一定……一定做你的女人……还有,严帮主在……五……峰……岭。”说完就闭上了美丽的眼睛。

“你这个混蛋,快走!”双雀剑侠的吼声比他的剑还凌厉。

杨仲心如刀绞,他一狠心,一抹满脸的泪水,狂喊道:“大哥,你多保重!”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双雀剑侠已成了一个血人,他又奋力杀了一阵,心想弟弟大概已走远,心一松,浑身顿时散了架,再也支撑不住了。被杀得屁滚尿流的清兵,一见双雀剑侠不行了,都壮着胆子围了上来。

“好个剑侠,你的死期到了!”李亚久狂叫着,重新举起枪射击。

双雀剑侠猛然睁圆怒目,运尽残存在体内的最后功力,霍然拔地而起,先闪过李亚久的子弹,然后一个恶虎出山,将两柄长剑向目瞪口呆的清兵刺去。

“啊!”六个清兵同时杀猪般惨叫。

李亚久和活着的清兵吓得魂飞魄散:那两柄举世无双的长剑上都同时透过三个人的胸膛。

“抓住他,抓住刚才那个跑掉的家伙!”大概是被双雀剑侠的英雄气概吓蒙的缘故,李亚久呆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跑掉的杨仲。他猜想这一定是他特地前来缉拿的同盟会会员,于是大喊着,命令手下速速上马,追赶而去。

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杨仲顺着大路跑了一会儿,突然一转念,心想这样跑清兵如果骑马追赶,哪有不被逮住之理。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几乎没有人走过的小路向前奔跑。

清兵一路追了上来,跑了十几里路,还未见到杨仲的影子。李亚久发现出了问题,挥手命令兵马停下,思忖了一会儿,让一小部分人掉转马头向回追,沿着各小路搜寻,又让另一小部分人继续朝前追,而他自己却带领大部分人原地埋伏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他想:追了十几里还未见杨仲人影,八成他是沿着哪条小路跑了。于是他就安排一小部分人往回搜。但他并不指望这群饭桶能将杨仲拿获,而是故意让杨仲看见追兵不多,就敢放心地从暗地出来,拼命厮杀,而后夺马沿大路逃跑。那么就会立刻遭到他带的这些人的伏击。而他又为什么安排另一小部分人继续朝前追呢?这也是他动了一番脑筋的。他想,万一杨仲劫狱前在哪里先预备了一匹或两匹快马,那他也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了。派一些人继续追追试试,追上追不上也好回去交差。

真是个诡计多端、狡诈毒辣的家伙。

还真让他算准了。

杨仲沿小路跑了一会儿,忽听后面有马蹄声,他回头一看,见是清兵追上来了。见人并不太多,心想,如果夺匹马那就有希望摆脱他们的追赶了。想到这,他弓着腰,穿过草丛,爬到了一个高处。四处一看,见追兵本来就不多,眼下他们又很分散,正是下手的绝好机会。

稍时,三个清兵骑着马过来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躲在草丛里的杨仲见他们已走近,倏地连发了三枚飞镖,都正中三个清兵的喉咙,他们只哼了一声便先后跌下马来。杨仲腾身一跃,跳到了一匹马的马背上,打马就跑。

另一些三三两两的清兵见状,纷纷吆喝着,有的从后面追了上来,有的从前面堵了过来,有的从旁边围了上来。

因地不平,路况不好,马跑不起来,杨仲无法迅速逃离。见前面有几个清兵冲了过来,他便拔出剑,迎了上去。

几个饭桶哪是杨仲的对手,十几个回合便将他们统统杀下马来。此时,后面的追兵也赶到了,杨仲手一抖,一把飞镖同时射出。清兵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便有几个掉下马来,杨仲大喝一声,挥剑又杀了过去。

不一会儿,清兵非死即伤,侥幸活着的吓得哭爹喊娘,拔腿就溜。杨仲哪有心思追他们,掉转马头,朝大路奔去。

一上大路,杨仲如虎添翼,奔跑如飞,身后腾起一串尘烟。

跑了六七里,杨仲陡然想,清兵为何只派这么少的人来追?那个开枪击中大哥的狗官到哪儿去了?想到这儿他放慢速度,四处看了看,猛然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刚才追兵的方向不对,他们怎么会往回追呢?一定有埋伏。

于是,他赶紧改变方向,拍马便走。但已经晚了,李亚久带的伏兵已从两旁露出头来。

“放箭!”随着李亚久的命令,一片箭雨向杨仲射来。杨仲赶忙用剑护住自己,但中了箭的马一惊,飞跃而起,把杨仲高高地抛了出去。霎时,清兵将他团团围住。

“抓住这个逆贼!”李亚久狂叫着。

杨仲怎甘俯首被擒,刷刷刷几个飞剑,砍倒了几个清兵。李亚久大惊:难道又碰上了一个双雀剑侠,吓得他急忙举枪射击。

杨仲见李亚久就要开枪,忙就地一滚,子弹打在了他的身旁。杨仲接着又一个腾跃,从众清兵的头上飞了过去。可没跑几步,又被清兵围住。

“啪!啪!”李亚久又开了两枪,但都被杨仲闪过,子弹击倒了两个清兵。李亚久还想继续打,但枪哑了,子弹打完了。他恼羞成怒,扔掉手枪,挥掌杀了上来。

李亚久年轻时,曾拜武林高手学艺,练得一手狠毒的铁砂掌。去年,他赶庙会,被一个农民牵的牛碰了一下,便用手一掌,将牛打死。

眼下,杨仲接了他两掌,觉得手臂又麻又痛,方知他掌力的厉害。为避其锋刃,他采取了挪体变拳术,把李亚久的掌通通化解。

李亚久不像铁拳高和鬼见愁那样自负愚蠢,他见难以取胜,便令手下杀来。

这下杨仲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众多的清兵。不一会儿,杨仲的臂上便中了一刀,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退下!”李亚久见杨仲受伤,便喝退手下,自己又挥掌打将过来。

杨仲受了伤,手臂不灵活,体力也渐渐不支,李亚久觑机左掌一个虚晃,右掌以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正中杨仲的下胸。

杨仲被击出丈余,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见李亚久狞笑着向他走来,又一运气,翻身站起,扭头便跑。李亚久也追了起来。

刚跑出百余米,一个悬崖横在了杨仲的面前,起码有十丈深。他又想往其他地方跑,但胸口奇痛,眼前有无数金星飞迸。

“死也不能落入清妖的手里!”杨仲心一横,纵身朝悬崖跳去。

“哗啦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铁链从天而降,缚住了杨仲的腰肢,一下把杨仲高高地拉了起来。接着,一个人腾空而起,半空中接住了杨仲,轻轻地落到地下。

等杨仲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惊喜交加地大喊:“啊,严帮主!”

的确是严景三。自他与杨仲分别后,他便派人到西安打探,探得陕西同盟会确实有个叫杨仲的人,便开始四处寻找他的下落。今天探得杨仲劫狱未成,被清兵追杀,便沿路赶来了。

严景三大喊:“弟兄们,快杀清妖!”

刀客们立刻如一只只出山的猛虎,杀向敌阵。

李亚久见势不妙,拔腿便溜。严景三手疾眼快,倏地拉出铁链,拦腰将他缠住,然后用力一拉,李亚久便像一只死狗划空拉了过来。

李亚久也算老练,在半空中就伸手解开了铁链,一落地便顺势捡起一把大刀对准了严景三。

严景三冷冷一笑,抽出利剑迎了上去。

李亚久哪是严景三的对手,十几个回合,便连连败退,一直退到悬崖。李亚久一见悬崖,心一慌,刚想离开,严景三飞剑逼杀过来。李亚久听见的是飕飕的响声,看见的是一团飞旋的白雾。心想,八成是又碰上了第二个双雀剑侠,吓得抡刀胡乱抵挡。

“啊!”李亚久中剑了,刀也掉了下来。严景三高喝一声,猛地一脚,把这个朝廷鹰犬踢下悬崖。

战斗胜利结束了,严景三一边亲自为杨仲包扎一边说:“杨兄,让你受委屈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像我们这样的刀客帮,迟早会被官府吃掉,必须联合人,组织起一支全国性的强大武装。联合谁呢,我看你们同盟会便是我严某的归宿。”

说着严景三从怀中掏山一本书,杨仲一看,竟是同盟会编辑的革命书籍《铁卷》,内心别提有多激动,上去紧握住严景三的手:“严帮主,我知道你就是那种顶天立地、目光远大的英雄,让我们联合起来,推翻共同之敌!”随即他眼圈红了,“洪姑娘牺牲了……还有我大哥……”

严景三涌出了热泪,只见他猛地拄剑一跪,朗声说道:“弟兄们,他们的血不能白流,愿意终身与朝廷为敌者,请跟我立誓!”

众刀客纷纷跪下。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矢信矢忠,有始有卒,有渝此盟,神明极之。”

此时,一轮鲜红的太阳冉冉升起,跃上山头,朝霞万道,绚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