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森严的大堂里一派使人心悸的景象。你瞧，前面坐满了帮会的头目，左右两旁站着手持兵器的武士。他们垂直立着，面色凶狠，仿佛随时准备把你剁成肉泥。

大堂正前方的高台上，端坐着一位年方三十出头的英武汉子。他脸上线条文雅耐看，大有古代艺术品的风味。稍显下凹的眼睛上，支着一道很长的栗色睫毛，腮帮上长着一层丝绒般的汗毛，衬得那女性般的红唇分外可爱。短短的下巴颏儿高贵无比，往上翘起的角度十分自然，一口整齐的牙齿一看就知道他能说会道。整个特征叫女人看了一见钟情，叫男人看了就爱服从。

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铁虎刀客帮帮主严景三。

今天，严景三要召见杨仲。杨仲没想到，严景三竟是个美男子。

杨仲来到铁虎刀客帮的所在地——全水寨已有月余。但一直未得到帮主的召见，还吃了不少苦头。刚来几天，严帮主的手下三番五次审问拷打，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多亏洪森兰从中助他，使他少吃了一些皮肉之苦。她不但反对对他用刑，还多次暗中差人送来饭和药。最后，帮会又几次把他扔出寨外，再派人暗地跟踪，看他是否逃回官府。但杨仲却几次又跌跌撞撞回到了金水寨。三日前，官府的巡防马队来围攻金水寨，被帮会杀得死伤无数，大败而归。战斗时，严景三故意让人疏忽给他一个逃走的机会，但他并没逃。所以今日特意召见他，准备再亲自落实一下他的身份。

此时，杨仲不等严帮主开口，便一步上前，慷慨激昂地说：“久闻严帮主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明义识理、智谋超群。所以我们同盟会特遣我来与你联系，共图大业。谁知帮主再三非难于杨某，真令人寒心。”

“大胆！”四帮主石虎大喝，“在我们帮主面前你敢如此放肆，你长了几个脑袋！”

严景三却不恼，他用手制止住了石虎和其他正欲发火的头目，不紧不慢地说：“杨仲，你们同盟会是孙文的人，你们的同党天下比比皆是，何必想到我这个区区小寨？”

“严帮主，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孙先生所进行的是一项举世闻名的伟大事业，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了哪个地主，打倒哪个狗官，而是推翻整个清王朝。因而就必须聚全国各地的英雄好汉，携手齐心，同仇敌忾，一起来推翻我们头上的共同敌人，解民剑悬，恢复中华，别说你是个堂堂的一帮之主，就是个平凡的庶民百姓，又怎能等闲视之。”

一番慷慨陈词，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而严景三却不动声色，缓缓地直起身，走了下来。当他将要靠近杨仲时，猛地从腰中拔出剑，对着杨仲刷刷就是四剑。

“啊！”一声惨叫，可这声音并不是杨仲发出的，而是洪森兰。

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杨仲的衣服上并列排着齐齐的四个洞，洞口露出一块肌肤。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如果严帮主用剑稍偏一点，如果杨仲胆小身子动一点，那还了得。

众刀客等明白过来，一齐欢呼：“好剑法，好剑法！”

杨仲却冷冷一笑：“剑法是好，可惜没用在正路上！”

众刀客一下火了，纷纷拔出刀剑对准了杨仲。只见他面不改色地说：“严帮主，我杨某千辛万苦找到这里，真是瞎眼看错了人，现在杨某在此领死，动手吧！”

火药味越来越浓，只要严景三一声令下，杨仲立刻就会成为刀下鬼。

此时，最紧张的要属洪森兰了，她如坐针毡，心猿意马，一双黑黑的大眼直直地盯着严景三，默默祈祷着那可怕的字眼千万别从帮主可爱的嘴里蹦出。

沉默了一会儿，严景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完说道：“难道你果真不是朝廷的鹰犬？”

还未等杨仲回答，忽然一刀客从外面跑进来禀报：“严帮主，发现大批清妖朝这赶来，现已到了云雾坡下。”

“有多少人？”

“有万余人！”

严景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去思考着对策。

几个刀客跳将出来，粗声大气地喊：“帮主，你还等什么？快下令出兵吧。”这一喊，众人也都跟着喊：“帮主，快下令吧，弟兄们杀他个痛快。”

严景三一摆手，众人停止了呼喊。只见他倏地一转身，朗朗地说道：“兄弟们，有勇无谋，定吃大苦。这些日子我看出来了，朝廷是下决心要消灭我们。眼下敌众我寡，我们不能凭一时的匹夫之勇白白送命。留着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说到这儿他对另几位帮会头目说，“几位兄弟，你们看是不是该按我们前几日商议的办法做了。”

几位头目交耳一议，都赞同帮主的意见。于是，严景三就派四帮主石虎和七帮主洪森兰带小批人前去阻敌，其余的由帮主带领迅速转移。

严景三见杨仲站在那不动，走过来说：“杨兄，实在抱歉，你所说之事暂且押后，眼下你快跟我们一起撤离，那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杨仲觉得要取得严景三的彻底信任，必须要为帮会立些功。于是他挺胸而出：“严帮主，杨某我早对天发誓，今生今世与清廷为敌，今日帮会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我留下阻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望帮主恩准。”

严景三本不想同意，但一转念，还是同意了。他把石虎和洪森兰拉到一边，低声说：“两位兄弟，你们只是阻阻敌人而已，切不可恋战。你们不但自己要活着回来，还要把杨仲活着带回来。如果发现他有丝毫可疑之迹，立刻除之。最重要的一点，千万不可把我们转移的去处告诉任何人。”他又转身对洪森兰说：“森兰，个人感情和帮会大业谁轻谁重，你会掂量出的。只要他没什么可疑行为，就一定将他带回来。”

严景三率兵走了。

石虎、洪森兰和杨仲带着三十人马冲出山寨。

金水寨地势险要，二面环山，一面傍水，寨口又有一段两山相夹的山路。所以，铁虎刀客帮就在这筑起了工事，凭着天险，曾几次杀退来犯之敌。

清兵渐渐逼近了寨口。他们虽人多，但寨口太窄，只有并列六七人排成队硬攻。

石虎和洪森兰见离敌兵只有百余米了，互视一下，大喊一声：“推石头！”

霎时，仿佛天崩地裂，仿佛天女散花，无数石头像汹涌的波涛由天而降，砸得清兵鬼哭狼嚎，纷纷向后逃窜。但人多退不及，前面的被砸成了肉饼，后面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腿。

清兵首领见状恼羞成怒，拔出剑砍倒两个退兵，歇斯底里地狂喊：“谁再敢退，这就是下场，给我上！别他妈的学乌龟爬！”

清兵又如一片浊水向寨口涌动。刀客帮照样以石雨赏给了这些来犯之敌。清兵前一次知道了石头的厉害，这一次石头还未滚到，就转头狼奔鼠窜。可一看到后面的首领正在用刀怒斩退兵时，又回头向寨口跑，寨口迎接他们的又是势不可挡的石河。就这样进退维谷，被石头砸死的，被自己人踩死的不计其数。

清兵首领大怒，忙调来大炮，恶狠狠地吼道：“给我轰！给我轰！”

于是，炮声震天，寨口很多垒好的用以退兵的石头被炸塌，石头如决堤之水流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清兵停止了炮击，继续用重兵向寨口进攻，远远望去，像一支长长的黑蚂蚁队。

用以抵抗清兵的石头，基本上都被炮火砸塌。石虎和洪森兰都感到形势的严重。这时杨仲说：“石兄、洪姑娘，眼下形势对我们很不利，现在估计帮主他们已经走远，咱们是不是也尽早让弟兄们撤离。”

石虎眼一瞪：“怎么，你怕死了？”

“怕死就不来这了！”杨仲也生气了。洪森兰忙打圆场：“好了好了，一家人休说两家话，咱们的任务是牵制敌人，掩护帮主他们转移。眼下咱们的任务已完成得差不多了，不能让弟兄们在这白白送死。”

石虎觉得洪森兰说得有理，帮主临走时也交代过。于是他将洪森兰拉到一边说：“好吧，七帮主，你带弟兄们先走，我带几个人再挡一会儿。把姓杨的给我留下，我要让他与清妖交交手，试试他的身份。”

洪森兰哪里肯依，她担心杨仲随石虎会凶多吉少，所以坚持要自己留下。两人争了半天，洪森兰以死相逼，石虎只有让步了：“好吧，你既然舍不得那个姓杨的，那你就留下吧。虽然我相信你能以帮会为重，好自为之，但我还是提醒你，如果他是朝廷的坐探，知道了我们帮会的去处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洪森兰一抱拳：“四帮主你尽管放心，小女生是帮会人，死是帮会鬼，决不会因小利而失大义。让杨仲随我留下，我会相机行事。”

石虎走了，寨口只剩下洪森兰、杨仲和几位弟兄。

清兵又开始大肆进攻了，刀客们又推下了仅有的石头。前面的敌兵被砸得非死即伤，但石头一尽，敌人就蜂拥着冲了上来。洪森兰带领杨仲和刀客们挺身而出，与清兵厮杀起来。

杀死了一批清兵，又一批清兵围了上来。形势渐渐不妙。杨仲对洪森兰说：“洪姑娘，寡不敌众，让弟兄们赶快撤吧？”

“不行！”洪森兰大声说，“四帮主他们还未走远，我们再挡一会儿！”说完又冲了上去。杨仲无奈，也跟着冲了上去。

更多的清兵拥了上来，再战只有死路一条。洪森兰忙喊：“弟兄们，快撤！”可定睛一看，吃了一惊，手下的人已全部阵亡，只有杨仲还在奋勇杀敌。她便大叫：“杨大哥，快撤！”

杨仲听到喊声，一个旱地拔葱，跃出重围，拉上洪森兰，足下使劲，就要离去。

“哪里走！”突然半空中降下一声炸雷，两道黑色的闪电划空而过。等杨仲和洪森兰看清时，才发现有两个黑大汉落在了他们的前头。

那两位大汉刚站稳，就嚷：“刀匪，还不快投降！”

“呸！”洪森兰认得他俩，那矮的叫高天，是巡防马队的队长，因练得一手绝好的拳路，众人都叫他“铁拳高”；那高的叫任广宽，也练得一身绝技，因杀人如麻，众人都叫他“鬼见愁”。

“嘿嘿嘿，”高天直勾勾地盯着洪森兰，嬉皮笑脸地说，“小美人，咱们真是有缘呀，这次该跟本爷回去了吧，大爷我早在床上为你留着枕头呢。”

“畜生！”洪森兰大骂，“瞧你这条癞皮狗，屎壳郎都嫌你臭！”高天火了：“那好，今天大爷就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说完挥拳打将过来。洪森兰忙提刀迎战。十几个回合，洪森兰渐渐处于劣势。杨仲见状，怕洪森兰吃亏，连忙上去接住高天的铁拳。这一接不要紧，杨仲顿感双臂发麻，手腕疼痛欲折。可高天被杨仲这一挡也弄了个趔趄。众清兵刷地围了上来。高天骄横地狂喊：“他娘的，都给老子退下，爷爷的铁拳打遍天下，还在乎这两个毛贼！”话到拳到，杨仲敏捷地一闪。高天又一拳，他又一闪，高天几拳都落空了。高天不禁恼羞成怒，丧心病狂地拿出他的绝招“天打转”。这一招着实狠毒，不知有多少人在此招下丧生。但是眼下他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脸，变得令利智昏，再加之他过低地估计了对方的能量，只管发拳，忽略了防备，因而给了杨仲可乘之机。杨仲抓住时机，一个假动作，然后一脚狠狠地向高天的心窝踢去。这一脚聚集了他二十年的内气和功力，只见高天猛然扑倒在地，一股狂血喷吐如柱。洪森兰乘机一刀插入他的胸膛。这个罪大恶极的朝廷走卒就这样被结果了狗命。

杨仲不敢恋战，拉起洪森兰：“快走！”奋力一跃。这一跃杨仲倒是跳出了重围，但只听哧啦一声，洪森兰没有出来。杨仲回头一看，只见手中哪有洪森兰，只捏着洪森兰的半边衣袖。原来，当杨仲拉上洪森兰一跃时，一直在旁观战的鬼见愁扑了上来，双手抓住了洪森兰的一只脚用力一拽，因而把杨仲捏着的洪森兰的衣袖扯了下来。洪森兰裸露出半边手臂，羞得无地自容。杨仲一急，纵身又跳了回去，再次拉起洪森兰的手，欲救她出去。但已走不脱了。鬼见愁哇哇乱叫，已命令部下把他们团团围住。杨仲和洪森兰又经一番死搏，最终落入清兵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