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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着粗气的太阳已爬到头顶。
刘军和秦峰实在走不动了,肚子空荡荡的,已失去了知觉,双脚如踩进了无底的沙海,浑身的骨头也似乎被大风沙掳去。
眼前模糊起来,那枯黄的沙包几次都在他们眼中变成昆仑山的营房。真想念我们的营房呀!
10天前,昆仑山上逃跑了一名犯人。这个神通广大的犯人竟然扒车逃下了昆仑山,然后又钻进了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追击,中队发出了大漠追捕令。数十个两人一个战斗小组的包围圈,迅速向大漠撒开。
也巧,刘军和秦峰被编在了一个战斗小组。也不知是队长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中队长点了他俩的名后,他俩只稍稍怔了一下,然后四目一撞,腿一并,便全副武装地出发了。
大漠的烈日是严酷的。人走在上面,你自然而然会想起但丁的炼狱和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火,因而水的价值就显了出来。
刘军一边吩咐秦峰节约饮水,一边带着秦峰在沙漠里追击。他是在这座沙漠边的一个农场长大的,从小与沙漠打交道,摸熟了沙漠的秉性。
沙海茫茫,罪犯逃到了哪里?
第三天,沙漠上出现了一串脚印。好,狐狸露出了尾巴。
刘军拉了一把正欲追击的秦峰,眼中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怎么了?”秦峰已初步领略了沙漠的厉害,他在用眼睛说话而不是用嘴。用嘴说话会对已干涸的嗓子发难的。
刘军想着他的心事,再往前走我就不熟悉了,只要稍微刮阵风抹平自己的脚印。那我们就很难从原路回去。
逃犯必定会死在里面,他显然对沙漠了解甚少。刘军心里嘀咕着。可作为一个军人,在没有彻底完成任务之前,能撤出阵地吗?
又走了多远呢?他俩也说不清楚,反正太阳已沿着自己的轨迹在天上画了两张弓。
逃犯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了。不过,他的心脏早已停止了跳动。大漠的烈日吸干了他身上的水分,不久,他将成为一具待后人考古的木乃伊。
该死的家伙终于死了,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向回走,沿着来路回去。刘军晃晃已发不出多大响声的水壶,心里思忖着,只要老天保佑,不刮风,那我们就会顺利地踩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
天公,别杀我,刘军祈祷着。
然而,老天到底没有保佑他们。
风刮了一夜,抹平了那些救命的脚印,掐断了他们所有的记忆。
沙漠,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想喊想骂想跳,但都做不到,唯一能做到的是把瘫软的身体扔在沙子上等死。
等死?傻子才等死。
走?向东?向南?向西?向北?没人回答,站起来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秦峰把目光投向刘军,似乎望着一个救星。
刘军一个激灵,霎时感到自己肩上很重,另一个生命已压在了他这一百多斤之上。
刘军重新站了起来,用还未干涸的目光四周望了望,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说是走也可,说是爬也可,反正他们是手脚并用向前挪动。无数座沙包被他们翻过去了,无数道沙梁被他们攀过去了。
翻过去了,攀过去了,可他们又转回到逃犯的尸体旁。
两个士兵在炽热的太阳下沉重地倒下了。
人都会死,但死在了这里,死在二十刚出头的年龄里。真窝囊!
无意中,刘军的手碰到上衣兜,他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他望望秦峰,极度的悲哀袭上心头。
兜里装的是那张美丽的照片。
此时,这张照片又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她得了绝症,她哥哥又要死了,你让他们的父母还活不活?当市长也是人呀!
他想把照片掏出来看看,但又怕秦峰看见。不看也罢,反正幸子早已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她的秀眼红唇乌发笑容,她那照片上所表现的一切和照片以外的东西,他都记得烂熟。
他又一次站了起来,伸手去拉秦峰。秦峰瞧了他一眼,没动。猛见刘军满面尘灰的脸上露出一丝灿烂的笑,秦峰心一热,把手伸了过去。
他们每人又抿了一口水,继续向前走了。
刘军的笑,救活了秦峰心中行将泯灭的希望,可他一点也没把握将秦峰带出死亡的沙漠,他的希望都寄托在缥缈的南部。在他记忆中,南部有条塔里木河穿沙漠而过。可这河究竟有多远,他也说不清。
再翻九十九架山哟,
再过九十九条河……
刘军记不清这是哪首歌的歌词了,但这美丽的歌儿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在耳畔响起,实在令人恼火。
什么九十九,简直是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