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歌声唱火了另一颗心,他也是草原一个老英雄的后代。他的父亲曾是巴登那伙野汉子中的一个,死于一次惊心动魄的浴血奋战中。父亲生前渴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巴登一样的英雄,就给儿子起了个和巴登名字很相似的名字——巴力登。

巴力登长到二十岁后,再也不能满足自己名字这点可怜的慰藉。他夜夜在梦中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当成了巴登,甚至是巴登的巴登。然而,每当他从梦中醒来,又发现自己是巴力登而不是巴登的时候,万箭穿心,射出他一桩惊天动地的心事,心事随时间的推移疯长。

巴力登疯长的心事是在一个一年一度的那达慕会上亮相的。当时人们以为他疯了,因为正常人是说不出要和巴登决斗的话的。

可他神智很清醒,这就惹恼了牧民。大伙儿都呼唤着老英雄出来狠狠教训一顿这个狂妄的野小子,让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老英雄却微笑着稳如泰山。

牧民们相信这是大将风度。

巴力登真的疯了。既然那最艰难的两个字已吐出口,他的思绪就变得活跃而顺畅。他决心不错过这个乡亲们云集一起的绝好机会,他再也等不及以后的什么机会了。

既然老英雄坐在那儿不动弹,那就说明了两点,一是怯场怕丢面子,二是表示对我的轻蔑。不过这两点都对我有利。想到这,他决定甩出杀手锏。

“懦夫!懦——夫!”

老英雄巴登两眼射出怒火。

巴力登这野小子该倒霉了!牧民们痛快地想着。在草原,就连绵羊听到这句话都会蹦起来的。

蓝蓝的天上飘过来几团厚厚的阴云。

牧民们失望了。那些关上窗户、顶上门窃窃议论老英雄的话骤然壁立于众人面前。

巴登眼中刚刚燃起的火焰渐渐熄灭。他捋着胡须对巴力登说:孩子,天山上的雪是靠太阳来融化的,草原上的鹰是靠蓝天来飞翔的。你父亲能成为草原上的英雄,是因为他消灭了恶狼。你是草原羊奶养大的,心就要像草原一样开阔、坦然。

巴登骑上了他的烈马准备离去,牧民却拦住了他的马头。一双双或苍老或明丽或混浊或清澈的眸子里分明写着:你不揍他,让我们怎么活?

巴登深深叹了口气,粗大的喉咙皮球般上下滚动着,忽然大喊:“闪开!”

英雄的烈马撒一路让人读不懂的楷书急驰而去。

“懦夫!懦——夫!”

咚!巴力登的嘴巴重重吃了一拳。

“打得好!”众人高呼。这一拳是吾特尔打的。他大喊:“臊驴子总认为自己是骏马,乌鸦总认为自己是凤凰。你的脸皮真比狼皮还厚,你有资格同我阿爸决斗吗?”

两个英雄的儿子唰地扯掉上衣,拉开了决斗的架势。

牧民们把他们团团围住,嗷嗷地叫着,为决斗者助威。

不能让英雄的父亲就这样完了。吾特尔想,阿爸总是阻止我与人决斗。可这次我要替他决斗。英雄的儿子再也不忍卒读那些写在牧民眼中的潜台词。

露蹄子的时机就在眼前了。巴力登想,斗败了老英雄的儿子就等于斗败了老英雄。草原英雄曲该由我的马头琴来演奏了。

巴登是在他俩的头顶在一起、胳膊拧在一起的时刻赶到的。他先用马鞭狠狠地抽了吾特尔一鞭,然后伸出大手撕肉似的把吾特尔扯开。

“滚回去!”巴登怒吼着。

吾特尔的恼怒撕扯着他的五官:“阿爸,别人要骑在你头上屙屎,你怎么还能当圈里的瘟马!”

啪!儿子平生第一次挨了父亲重重的一巴掌。

五道闪电般的红印子像五支燃烧的火炬,烧落了在吾特尔和众牧民心中的神像。

“懦夫!”巴力登用刀子一样的目光剜着巴登。

“懦夫——”绝望的牧民受着雷电的抽击,发出雪崩般的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