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吾特尔长到十九岁,浑身就凸起一片石头状,鬓角特别低,如箭,仿佛随时都可射向下巴。

他是巴登养大的,那体形和气魄活脱脱又是一个巴登。他喜欢与人决斗。草原的汉子都免不了决斗。草原上的决斗不像电影上的生死之斗,而是一种名誉的竞争。然而,吾特尔却从未决斗过。巴登严厉的管教一次次瓦解了他与人订的决斗协议,很残忍地让人们都瞧不起这位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的汉子。

草原上的一些好事者都说在吾特尔身上找不到巴登的影子,是因为在巴登的身上找不到巴登过去的影子。巴登老了,他的名声也渐渐老去。人们没想到西下的夕阳也会选择他的皱纹做跑道,让往日的名声溺毙于额头的沟痕。

不过说这些话时草原上的人都是关上窗户的或顶上门的。

不过这一次巴登没阻止他,反而亲手交给他一把猎刀送他去决斗。他决斗的对象不是人而是狼。

他从昨天开始恨透了狼,因为巴登昨天才告诉了他的身世,杀父杀母之仇不报算什么草原汉子。然而,眼下草原上的狼在巴登等一群野汉子的数年不懈的围歼中已成了稀有动物,狼鸣已成了遥远的历史回声。

吾特尔在山里恶煞神般游荡了几天,找不到一个决斗的对象。带的干粮都吃完了,他无可奈何地回来了。牧民们都没理他,巴登也躺在床上给他一个伤心的后背。

他跑到河边,河里漂着一个月亮白兮兮的阴鸷的笑。他捡块石头砸过去,月亮逃到了天上,依旧白兮兮地嘲笑。月亮里那个图案,中国人说是棵桂花树,外国人却说是一条坐着的狼——狼神比尤丽。

他在河里收集着他的自尊心。然后回去带上干粮重新钻进了大山。

三天后,他回来了,人们又见到了当年的巴登。

他的肩上扛着一只老狼,他的身上和脸上涂满了血液。那血液当然是老狼的,本来他路过一条小溪时想把脸上的狼血洗掉,可他对着小溪一照,又实在不忍心洗掉这莫大的荣誉。

牧民们把吾特尔举过头顶,他赢得了草原最高的荣誉,又赢得了一首情歌。

旷远的草原伸向世界尽头,那首情歌在月光中飘然而来,叩响吾特尔的毡房。

吾特尔一直都在如饥似渴地等待着这支歌。那唱歌的姑娘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儿,有着夜莺般的嗓子。

然而,今晚他不能出去。那只老狼抬高了他的身价。

他煎熬般地让歌儿灌进他龟裂的心田。

哎嗬依——

最雄健的鹰才会飞上白云,

最强壮的马才会登上山顶。

最美的花儿只有最勇敢的人来采,

最勇敢的人才能把最美的花儿采到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