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吾特尔是从狼肚子里取出来的。草原上的人都这么流传着吾特尔的身世。其实这种流传已浪漫化了。要想知道吾特尔就要先知道巴登。当年,草原上野狼肆虐,甚嚣尘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总是涂炭着畜群和牧民,给无边际的草原撒满惊恐。

危难之际,村里的猎手巴登领着几条野汉子和狼干上了。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牧民总站在草原的大青山旁,披着夕阳的血光,一个个伫立成比相传的望夫石还坚硬的石头,迎接着巴登和那几条野汉子的凯旋。

巴登不会让牧民们失望,这些猎手总是把一条条曾吞吐过千钧雷霆、嚼食过茫茫旷野的恶狼扛在肩上或背在背上,哼着弯弓射雕部落代代相传的牧歌,归来了。

人们把巴登高高地举过头时,巴登的脸上没挂笑容。不过所有被他捕杀的狼,都被他一只不漏地揭掉狼皮,挂在了他的毡房里。

毡房成了狼皮的世界,每一张皮子都有一个撼天动地的故事,都有一个魂飞魄散的早晨和鲜血浸染的黄昏。牧民们都爱怀着虔诚的心来到这顶毡房里,朝圣般地把上面并没有文字的兽皮读得津津有味。

他打的最后一只狼便是吾特尔命运的开端。

这是一个混沌的黄昏。一位白冉垂胸的老人骑马来报——两只狼袭击了一位牧民的家。那毡房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夫妇,妻子腹部高耸,临产期已迫在眉睫。

等巴登赶到,现场已扔着两具尸体,男主人的和一只大公狼的。男主人用猎刀割开了公狼的肚子,公狼用利齿咬断男主人的脖颈。他们的尸体交缠在了一起。

巴登顾不上欣赏死者的英姿。因毡房里还有一只狼正在行凶,这只狼正滴着血,狼嘴下面扔着女人的两根手指头。

女人还没死,尽管她头部、臂部、腿部、腰部多处受伤,但她仍拼命地用手护住腹部,似乎在保护自己的心脏。

那当然不是心脏,那是一个明天或后天也可能是今天就会出生的孩子。

巴登来晚了一步。就在这一步之差中恶狼锋利的牙齿挑开了女人的肚皮。

巴登大吼一声,扑了上去。狼似乎认识这位草原上的英雄,悄悄一怔后转身就要逃遁。而密不透风的毡房没有狼的逃生之路,狼只有掉转头去和草原上的英雄决斗。

只三个回合,巴登的猎刀就深深地插进了狼的心窝。“嗷——”狼痛苦绝望地一声惨叫,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那死前的最后一缕目光沉甸甸地射向巴登。

巴登俯身抱起女人,呼唤着她的名字,女人已死了,唯独那死不瞑目的眼睛还在呼喊着什么,唯独伤痕累累的双手还紧紧抓住被狼齿挑开的肚皮。

巴登铁铸的心热了、软了。他合上她的双眼,掰开她的双手,默默向她志哀。

突然,女人的腹部动了,一下、两下……

巴登惊呆了!

巴登终于明白了,这是那死去的夫妇生命音符的颤动。

巴登拨开女人被狼齿挑开的肚皮,把那个代表生命的小音符取了出来。

这个小生命就是吾特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