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这里的天,可真他妈的蓝!郑老板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一块蓝天。

郑老板名字叫郑天富,浙江人,生在农村,因为父亲老实窝囊、母亲多病,家境贫寒,所以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开始闯荡社会。从卖眼镜、针头线脑开始,经过近三十年的打拼,现在已经有了几千万的身价,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郑老大”。

就在前天,他跟红星农场那个1.5万亩亚麻基地建设和年加工6800吨的亚麻厂项目的合同已经正式签订。按他跟赵刚商量的结果,九月十八日,还要举行一个隆重的工程开工剪彩仪式。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离工程开工却还有几天。难得的几天清闲,对于他来说却是格外的难熬。

真是,这地方可真他妈落后,什么玩的都没有。他叹着气,在心里埋怨着。

窗外不时有人经过。看着那些要与他合作的军垦人,他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老军垦,在这鬼地方已经待了好几十年了,到现在一个个还是穷光蛋。那么穷、那么苦,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要是换了自己,怕是早八辈子就跑回内地了。

不过,他也清楚,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从根上就不一样。他活着只是为了钱,他心里只有钱。不是为了赚钱,他到这来干什么?不是为了赚钱,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命运跟这个叫红星农场的地方绑在一起?那他们是为了什么?他似乎隐约也知道,不过他认为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

“咚……咚!”这时,门响了。

“进来!”一听那熟悉的敲门声,不用回头,郑天富就知道,门外站的是他的司机兼保镖陈武,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对他忠心耿耿,就像一条听话的狗。半个钟头前,陈武说要出去遛一圈,他也没有拦他。

“老大,闷了大半天了,你也不出去走走?”果然,身后传来的是陈武的声音。这次到红星农场,郑天富没让带车,两手整天空着,陈武心里还觉得怪不习惯的。

“你这家伙,一有空就跑出去瞎转悠。”郑天富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冲着陈武的却是一张笑脸,“出去碰上什么好事没有?”他的语气显得很和蔼。

“哦,招待所的那个小红,老大你有没有印象?”陈武瓮声瓮气地问。

“怎么了?”陈武所说的小红,郑天富印象很深,因为她长得漂亮,是郑天富在红星农场见到的最漂亮的姑娘,一开玩笑脸就红,多说她两句还会跟你急。这样单纯的女孩,在如今社会上比大熊猫还珍贵,大概也只有在红星农场这样偏远的地方才能遇上。

“我听招待所里的人说,小红她爸得了重病,到乌鲁木齐一检查,说是心脏衰竭,要做搭桥手术,说手术费最少得四万。这几天,她正忙着到处借钱呢!”

“嗯!那她借上没有?”郑天富的心一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说是才借了几千,还差得远呢!听招待所的人说,正准备给她捐款。”陈武叹着气道。

“嗯……”郑天富沉吟着,继而喜出望外。他像只老猫,嗅到了腥味;又像只饿狼,看到了猎物。

四万块钱,找一个情人,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呢?郑天富心里仍在权衡。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四万,也就是几顿饭、几瓶酒钱,陪客户打麻将,他曾两个多钟头一下子输了十几万。再说了,这还是做善事!想到自己是在做善事,想到自己就是救世主,能够主宰小红一家人的命运,郑天富脸上不由自主地浮出来了笑意。对,就这么办了。直到这时,他还没有考虑小红的态度,他相信,小红一定会答应的,因为她需要钱。四万块!对一个偏远农场普通职工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紧接着,郑天富又开始盘算,四万块钱花出去,除了小红,怎样才能得到更多?这是他的习惯,作为一名商人,他的哲学就是效益最大化,每一笔投资,都力求获得更多的回报。首先,这事我应该告诉团场领导,在他们那赢得一个好印象,为今后的合作搭好桥、铺好路。他很清楚,团场的一些领导,比如政委卫金山,对他的印象就不是很好,每次见面都是不冷不热的;当然,四万块钱捐出去,也不能是悄无声息的,可以要求场里搞一个捐款仪式,为自己挣个好名声……

计划得差不多了,郑天富心里才闪过一个念头,我这算不算乘人之危?转念一想,管他呢,老祖宗早就说了,“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是一个商人,谈的是交易,我给了你需要的,你就得给我需要的。你情我愿,这就叫双赢!

良久,郑天富终于打定主意,对陈武道:“走!咱们去小红家看看……”

“噢。老板,你是不是想帮她?她也确实挺可怜的……”陈武脸上竟然有了喜色。

郑天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暧昧的笑。

红星农场的黄昏明亮而漫长,夕阳的余晖越过窗玻璃,洒在窗台上,洒在地上,把水泥地面分成明暗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

郑天富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呷着茶,神情十分悠闲。

墙上,石英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八点。

她也该来了。郑天富相信,她一定会来的。

“咚……咚。”敲门声很轻,显得很犹豫。

“请进!”郑天富心里一阵狂喜。她终于还是来了!这就是金钱的魔力。

“郑老板!”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喊。这是一个身材丰满高挑的漂亮女孩,留着披肩发,瓜子脸、大眼睛,眉毛淡如两缕青烟。她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刚刚哭过,脸色却过于苍白、疲惫,一脸的愁容,惹人爱怜。她没有化妆,穿得也很朴素,却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美。

不知怎么,看到小红这个样子,郑天富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又怜又爱。

“郑老板,您说,您……愿意借给我钱?”

“不是借,是要给你。你进来吧……”郑天富这才醒过神来。

小红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脸上写满了疑惑。她张嘴,往前走了几步,却说不出话来。

“不过我有条件,”郑天富起身,把门关好,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和蔼、慈祥,竟整出些文绉绉的词,“百善孝为先,一看你就是个孝女。”

“你,什么条件?”

郑天富轻轻地舒口气,转开话题,“你是不是真的很爱你的父亲?”

小红点了点头。

“那么,为了你的父亲,你是不是啥事都愿意做?”

小红怔住了,迟疑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表情十分坚决。

“那就好!”郑天富脸上浮出了笑意,显得很得意,“你要是啥都愿做,那咱们就可以谈谈条件了。我给你钱,你当我情人,陪我睡觉。怎么样?”

“你……是个混蛋!”小红像个皮球般地弹起来,看着他,脸色更加苍白,浑身都在发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郑天富迎着小红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做出一副你不愿意就算了的表情。

良久,小红咬着嘴唇,痛苦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也闭上了,两滴亮晶晶的眼泪滑过她美丽的脸颊,坠在地上。

也就在这时候,赵刚刚刚走出红星农场场部办公楼。几分钟前,他跟团场政委卫金山聊了一阵,谈的也是小红父亲的事。

面对小红交到场里请求帮助的报告,卫金山刚开始直发牢骚,“他又不是场里职工。再说了,这种事,现在场里也不是一起两起,都让场里承担,场里怎么负担得起?”他不想管。可赵刚觉得还是得管。经过一番沟通,两人的意见终于初步达成了一致,先由场民政部门在全场发出倡议,为小红父亲捐款,不足部分,场里可以拿一些,算是借款,总之,绝不能让小红父亲有病进不了医院,死在家里。

出了门,走出老远,赵刚还是有些不太开心。倒也不光是因为卫金山,五十好几马上就要退休的老政委思想确实有些僵化,自己在大会小会上到处呼吁要加大招商引资力度,多招来一些大老板办企业。可他呢?对发展工业一点都不热心,而且逢人就讲团场的风气都让那些外来人员带坏了,那些个体老板没一个好东西。这算个什么事?当然,这些也都是有原因的,赵刚曾听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卫金山刚当上红星农场场长那会儿,也曾热火朝天地发展团办工业,没有资金,就厚着脸皮一次次找上面要,自己勒起裤腰带省,办起了皮革厂、面粉厂等几个企业,有的还红火了几年,但更多的从来就没有赚过钱,后来就一个个都垮掉了,弄得卫金山灰头土脸,从此谈“工”色变,认为兵团农场就姓“农”,把地种好就行。不过这会儿,赵刚之所以难过、想得更多的,还是因为小红的家,小红父亲是外来户,跟他不是很熟,可她外公却是老八路、老军垦,小时候给他讲过革命故事,还有她母亲,曾跟他上过同一个学校,都是军垦第二代,他确实是很想帮他们。他们家真是太穷了,四万块钱,就能把一家人逼得走投无路。而且,像这样的贫困家庭,在团场还有很多。

他心里一阵酸楚,说起来,这也是他的失职啊!

赵刚咬着牙,叹口气,把手抄进兜里,摸出四百多块钱来。他把四张一百的大钞单独分出来,放进外衣口袋,然后折身,向小红家走去……

龙口传奇(上)

晚霞好像一面面军旗,把西边天空染得彤红一片。

马强坐在龙口,手里握着他心爱的老步枪。枪静静地温存地依偎在马强怀里,好像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他身边,往哪看,都是石头。龙口四周是一片砂石地,亘古的戈壁,荒凉得疹人。方圆几十里,除了马强住的这间小屋,再没有别的人家。

一个人,陪着自己的影子,孤孤单单地守在这,确实是很寂寞、很无聊,可这龙口,又不能不守。

龙口的由来还得从一九六六年那场大洪水说起。

一九六五年冬天,红星农场所在的边境地区雪下得格外大,积雪较往年同期要高出四十厘米左右。阿拉克别克河上游山区的积雪更厚。到了来年四月下旬,天气转暖,气温骤然升高,积雪融化,一场阿拉克别克河几十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突然暴发。洪水呼啸而来,如脱缰的野马冲破界河中方一侧的堤岸,抢道中方境内的卡拉苏自然沟内,长驱南下,没有多久,靠中方一侧已形成四十米宽的河面,而且还在继续扩大。

按照国际惯例,河水改道后将成为新的界河。也就是说,如果阿拉克别克河河道改道卡拉苏自然沟,那么红星农场辛辛苦苦开垦守卫的55.5平方公里土地,包括团部在内的争议领土都会引起更大的争议,将在外交谈判上使我国陷入被动。

对于红星农场人来说,有什么能比保卫国土更重要呢?

在最短的时间内,红星农场集结了各单位的六百多人,在周胜宝等场领导的带领下投入了抗洪斗争。六百多人奋战了五个昼夜,挖开了一条长五百米、宽十米的导流分洪渠,使洪水经导流分洪渠泻入界河。这样终于减轻了防洪大坝的压力,使大坝顺利合龙,界河恢复了原貌。

就是在这场抗洪斗争中,赵刚的父亲被卷进了洪水,他的尸体是一个星期后才在下游十几公里的河岸上被发现的。

从那以后,为了彻底根除洪患,不让国土流失,兵团拨出专款加固了阿拉克别克河河堤,还在上游距场部三十五公里处修建了一个调节河水流量的龙口。

守住了龙口,就守住了界河;守住了界河,就守住了国土。在这种情况下,曾经担任过罗刚副师长警卫员的马强主动请缨,来到了龙口。

一眨眼,马强在龙口已经守了七年。这其中,差不多有半年时间,还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朝夕相处。那是一个女人,是的!马强曾经有过一个女人,可后来,女人嫌这里无聊、太孤单,跑了。

女人跑了,马强并不恨她。一个女人,能在这陪他半年,他已经很知足了。走就走吧,别让一个女人在这受罪。

每次烦了、累了、倦了,马强就会想想过去在部队的战友,尤其是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他的心气马上就会平顺下来。

马强舒了一口气,向远处眺望。已经半个多月了,虽然这几年,给养一直送得不及时,可哪回也没拖这么久过,按道理,他们十天就要来一次的。粮食、蔬菜什么的,他省了又省,可还是没了。

怎么搞的?马强相信,只要周胜宝周场长还活着,还有一口气,他是绝对不会忘了龙口,不会忘了自己的。难道,周场长已经……

心事重重的马强把目光收回来,摇了摇头,想抛开那个不祥的念头。虽然一直待在龙口,可几年前,他就知道,外面已经乱起来了。

“革命了,乱得很!”那次,送给养的老杨告诉他。

“怎么回事?怎么又革命了?革谁的命?”当时他一惊,忙问。

“文化大革命!毛主席领导的。”

“哦!”他松了口气。既然是毛主席领导的,那一定不会有错。他百分之百地相信毛主席。本来,他是一个战士。他喜欢打仗、渴望战斗,最后却不得不脱下军装拿起铁锨、十字镐去开荒、种地。他不情愿可他还是认了,就因为那是毛主席的命令。多少年了,他一直相信毛主席。更何况,那是“文化大革命”,跟他这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的大老粗有什么关系呢?

可“文化大革命”却偏偏跟他扯上了关系。

两个多月前,场部来人通知,让他回去开批斗会,必须到!

龙口不能没有人。可考虑了很久,马强还是回去了。因为来通知他的人透露,今天批斗会的主角正是周胜宝等场领导。

批斗会是傍晚时分开始的。那天的场部大礼堂可真是热闹啊,台上台下,人声嘈杂,场内场外,一片混乱。

差不多八点半钟的样子,大喇叭响了起来:“革命的同志们,造反派的战友们,批斗大会现在开始,请你们安静!现在,勒令走资派、黑帮以及铁杆保皇派挂上你们的黑牌子,戴上你们的狗头帽,立即进入会场!”

周胜宝等三位场领导头上戴着高帽子、胸前挂着黑木牌首先被押进场内,上了主席台,接着是所谓的“八大金刚”,鱼贯押上台后站到三位场领导两侧。

这时候,台下不仅没有安静,反而更加嘈杂。马强的身边就有人在议论:“周场长怎么能是坏人呢?太荒唐了!”“他早年就参加了革命,这些年又没命地工作,真没天理!”

批斗会开得紧张激烈,不亚于过去打仗,确实有些刺刀见红的味道。主持批斗会的人一会儿让被批的人交代问题,一会儿让他们揭发别人;一会儿让跪,一会儿又让架“喷气式”;一会儿让磕头向革命群众赔礼道歉,一会儿又让到群众面前低头认罪;还有人给他们画火花脸、剪阴阳头。上台声讨发言的人也是一批接着一批,甚至有人对他们又踢又打……

马强困惑极了,时而张开大嘴,时而屏住呼吸,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周胜宝是坏人?怎么可能,他过去出生入死、英勇杀敌都算什么?他为了红星农场没日没夜地干又算什么?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周胜宝是坏人。可是,如果他不是坏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情绪那么激动地批斗他?

在台上,他还看见了一张似乎很熟悉的长条脸。那是一个年轻人,年纪虽然不大,打起人来却一点也不手软。他是谁呢?马强一时想不起来。

闹哄哄的台上,又上去了两个人。看背影,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半大男孩。那女人的背影也很熟悉,马强陷入了沉思。

台上似乎没人注意那两个人的到来。他们径直走到长条脸青年身后。女人拽了拽那人的胳膊,长条脸回身,刚转过头,脸上已经挨了女人重重一个耳光。

“你……”长条脸青年扬起胳膊,看架势是想还手。

“啊!”马强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身子向前冲去。他已经想起来了,那个背影,毫无疑问就是孙新华孙医生,他最尊敬最崇拜的罗副师长的爱人。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负她。

马强冲出两步,停下了,因为那个长条脸青年的手也放下了。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表情十分尴尬,大声问:“妈,你干什么?”

马强恍然大悟。是的!他正是罗副师长的儿子罗洪元,他们长得太像了。

整个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孙医生,你这是干什么?”批斗会主持人不高兴了,但他显得很克制。

“没什么,我教训我儿子,不犯罪吧?”孙新华语气平静,软中带硬地说着。

批斗会主持人不说话了。在孙新华面前,他一点脾气都没有。他清楚,孙新华不是一般人,师里很多领导是她丈夫当年的老部下,就连兵团,她也有不少熟人。抛开这些不说,整个红星农场,又有几个人没让她看过病?

“小刚,你先带妈回去!”罗洪元开口了,冲孙新华旁边那个男孩说道。那个男孩就是赵刚,并不是他亲兄弟,却一直在他家生活。罗洪元一直很疼他、同情他,因为他确实很可怜。四岁那年,他母亲赶着羊转场,碰上了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被活活冻死;六岁那年,红星农场发特大洪水,他父亲为了抗洪牺牲在界河里。那以后,孙新华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当亲儿子一样抚养。

“我不走,要走,你跟我一起回去!”

“我这是在革命!不是在玩。”

“你们动手打人就算革命?”孙新华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我就站在这,看着你们革命。”

会场沉寂下来,紧接着,大喇叭又响了,是批斗会主持人那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声音:“今天的批斗会到此为止,大家散了吧!”

周胜宝被押下台时,马强迎上前去,想安慰他两句。

“马强,你怎么回来了?你马上……回去,给我好好守住龙口,千万不能出事!”满脸是血的周胜宝被两个造反派战士押着,一瘸一拐地向马强走来。看到马强时,他愣了一下,嗓音嘶哑着开始喊,一句话没喊完就被人向前推去,走出老远,才喊完那一句囫囵话。

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马强第一次听周胜宝这样扯着嗓子喊话。当天夜里,马强就赶回了龙口,三十五公里路,他出了一身的汗。后来,场里又几次来人,叫他回去参加批斗会,他都没有理睬。

正想着,远远的,一阵急骤杂沓的马蹄声忽然传来。

马强心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上的枪。不管任何时候,只要有这个冰冷寒凉的伙伴陪着,他的心就会沉下来,变得踏实。

马队很快就到了面前,一共七个人。“马强!”一个圆脸的领头一边高喊一边勒住急驰中的坐骑。

来者不善!马强心里掠过这样一个念头。不过,他并没有把眼前这几个小毛孩子当回事。

马强懒懒地站起身。七个人很快便全部到了跟前,当马强的目光落到一张长条脸上时,他的心不由一揪。

但很明显,罗洪元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十分冷峻,脸板着,相当严肃。

“马强,几次通知你回去参加批斗会,你怎么不去?”圆脸下了马,厉声问道。

“太远了,不想跑!”马强懒懒地一笑。

“我们这次来,给你带来了一个立功的机会!周胜宝当年是怎么背叛革命的,你要认真揭发。”也许是看马强脸上带笑,圆脸的口气缓和了些。

“周场长背叛革命?瞎说!”马强不屑地摇了摇头。

“我们可是有根据的,周胜宝当年曾经被敌人俘虏过,他不背叛革命,怎么可能逃出来……”

“你们说他是叛徒,简直是放屁!他的情况,我最清楚了。”马强恼了,这些家伙,这样诬蔑人,他实在是无法忍受。

圆脸的脸阴了下来:“连老婆都守不住,你牛屁什么?”

马强两道浓眉一扬,眼睛瞪得溜圆。圆脸的话就像一把刀,血淋淋地扎进他心里。他逼上一步:“小兔崽子,你说什么?老子是守不住老婆,可我守住了龙口,守住了国土。你个小兔崽子来试试!”

圆脸的脸越发阴沉,他和围拢过来的其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旁边一个尖脸猴腮的家伙开口了:“这家伙整天守在边境上,我看,八成是苏修特务,咱们应该把他带回去,好好批斗一下。”

“对!”“好!”几个人应着,向马强围过来。

马强冷冷地一笑,端起了手上的枪。黑洞洞的枪口就像一只眼睛,冷冰冰地看着面前的圆脸。

很奇怪,圆脸竟然没有害怕:“你吓唬谁呀?枪里肯定没有子弹!大家一起上。”

几个人一起朝马强扑了过来,马强本来是有时间扣动扳机的,哪怕是枪口朝天,放一枪吓吓他们。可是,看到扑过来的人里罗洪元那张酷似罗刚副师长的长条脸,他的心一软,垂下了枪口。

几个人一拥而上,把马强手中的枪夺了过去。马强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罗洪元,无奈地想,要不是因为你,老子怎么会这么容易缴枪。

圆脸把枪从同伙手中接了过去,举起来,指着马强。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我就知道枪里没子弹,想蒙谁呀?”他漫不经心地一边说话一边扣动了扳机。

“啪”的一声闷响,马强胸前绽出一朵血红的花。他的身子,缓缓地向后倒了下去。这时候,他的脸色依然十分平静,他的眼睛,还在看着罗洪元。真像!他想。

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结果,现场顿时变得死一般的静。良久,煞白着脸的圆脸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接着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两个小时后,当马强被送到场部医院时,他的呼吸早已停止。

马强的尸体最后被葬到了“十三连”,所谓的“十三连”并不是什么连队,而是红星农场去世的军垦战士的墓地。这块墓地宽五百米,长八百米,几十个坟头成四方阵形有序排列。在这里安息的有营长、连长、排长、班长、战士,他们的墓地都面对着边境线,活着是军垦战士,死了也仍保持着战斗队形,继续守卫着国土,用灵魂筑起祖国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