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响起时，红星农场场长赵刚正浑身瘫软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睛盯着电视，脑子却还在动，想着那个招商引资来的浙江客商郑老板，还有那个对团场经济发展至关重要的1.5万亩亚麻基地建设和年加工6800吨的亚麻项目。

“赵场长，您在家吧？”手机里，办公室黄主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缓。

“嗯。”赵刚捶了一下酸胀的大腿，答应道。白天，他陪着郑老板转了一天，确实乏了，两条腿到现在都还是木的。老婆沈月琴刚才还帮他捶了好半天哩！

“还没休息？”

“嗯。”赵刚心想，这不废话吗！才刚刚十点半，这么多年，我哪一天晚上一两点前休息过？

“我给您汇报个情况。”

“说！”这时候，赵刚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可他还得忍着。场里以前的办公室主任前不久调到另一个团场当副政委去了。黄主任刚刚上任，别的都好，就是有些太黏糊。

“郑老板跑了！”

“什么？”赵刚的身子皮球一样弹了起来。

“郑老板跑了。”黄主任又明白无误地重复了一遍。大概是察觉到了赵刚的紧张情绪，他的声音也高了起来。

赵刚长叹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你马上给小何打电话，让他把车开到招待所，我这就过去。”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气了。不光是因为不辞而别连夜潜逃的郑老板，也因为黄主任。他也太沉得住气了。

“怎么回事？你给赵场长说说。”赵刚心急火燎地赶到场招待所时，黄主任已经到了，他旁边站着一个身穿粉色制服长头发的服务员。

“郑老板跟他那个同伴是十点十分出房间的，带着他们的包，在招待所门口那棵老槐树底下站了差不多有十分钟，就来了一辆车，的士。他们坐上车就走了。咱们场这么晚哪还有的士来？我一想，这车肯定是他们从县城打电话找来的，他们肯定是要进城，所以我赶紧给黄主任打电话。”女服务员像是见过些大场面，在赵刚面前一点儿也不紧张。

“难得你有心……”赵刚点了点头，又不明白了，“你怎么观察这么仔细？”

“黄主任让我多留意郑老板，一有情况，马上向他汇报。所以我一直留着心。”

“赵场长，你说现在怎么办？”等女服务员说完，黄主任问。

“怎么办？追啊！”虽然郑老板已经跑了，可赵刚还是不甘心。为这个项目，折腾几个月了，搭进去那么多的时间、那么多的精力、那么多的心血，还有那么多的钱，郑老板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真不够意思！

这时候，赵刚的司机小何已经把他的旧吉普开了过来。赵刚和黄主任上了车。很快，车子便驶出场部，驶进黑漆漆的茫茫戈壁。

“古时候是萧何月下追韩信，现在是咱们赵场长黑夜追客商，也能成为美谈啊！”车上，黄主任竟还有心情开起了玩笑。

赵刚狠狠地剜了一眼黄主任，黄主任马上明白这时候开玩笑有些不合时宜，赶紧收起了笑容。赵刚没再搭理他。他在思索、回忆着今天和郑老板在一起时的情形。他们一起去的是距场部三十公里的景区白沙湖。

红星农场境内有不少风景优美、独特壮观的景点，如鸣沙山、白沙湖、眼睛山、白桦林、额尔齐斯河等，每年都会吸引大量游客前来观光旅游，其中最有代表性、最受欢迎的还是白沙湖。

白沙湖是一个被沙丘环绕的沙漠小湖，面积250亩，湖边各种混生林倒映在碧绿的湖水中，层层叠叠，交相辉映，就像一个大盆景。每年这个季节，湖中水如明镜，荷花浮面，飞鸟展翅，湖畔花妍草鲜，景色十分宜人；而到了十月金秋，各种红黄树叶在风中招摇，湖中绿水，碧波如镜，湖山映衬，远眺近览，更是气象万千，人称“塞北小江南”。

一路上所有的情景、所有的细节，一幕幕回忆下来，确实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郑老板似乎一直都很开心，又爬沙山，又坐小船，还钻到芦苇丛里学鸭子叫，手里的照相机也没闲着，一直“咔嚓咔嚓”响个不停。当然，要说一点问题也没有，赵刚也不敢保证。毕竟是商人，心思难测。

车灯剑一般刺破浓厚的黑暗和沉寂，车在戈壁公路上疾驰。走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到县城了。红星农场场部距县城76公里，距师部240公里。赵刚判断，郑老板要跑也应该是在县城下车，在这儿住一晚，第二天坐直达首府乌鲁木齐的班车。所以，赶到县城后，赵刚首先从三家大的宾馆找起，然后又找那些小一点的宾馆，最后是街面上的十几家小旅店，花了两个多钟头，一无所获。

“赵场长，这俩家伙会不会直接坐车去了师部？”看着赵刚铁青的脸，黄主任小声问。

“说不上，他们也可能连夜去了乌鲁木齐。”司机小何也道。

毫无疑问，两种可能都是存在的。赵刚说不出话来，这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搅成了一团，愤懑、惋惜、失落、不甘……也难怪，郑老板的失踪会让赵刚如此痛心疾首，对于红星农场来说，这个项目确实意义重大。他太在乎了。

红星农场位于阿尔泰山西北边缘的国境线上，额尔齐斯河流入北冰洋出境口处。西、北以阿拉克别克河为界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接壤，团场实际控制面积为55.5平方公里，边境线长达86公里，被誉为“西北边境第一团”。

赵刚是个孤儿，父母都是兵团老战士，全都因公牺牲，是孙新华孙妈妈把她养大的。从小，孙妈妈就教育他，边境线上，有你亲人的骨和血。那是你的血脉之源，肉身之始，你的根、你的本都在这里，哪怕付出血的代价、生命的代价，你也要守住它。长大以后，特别是当了场长之后，赵刚对此又有了新的认识，他不止一次在各种场合说过，脚下这片国土，每一寸都是我们的先辈用血换来的，我们不光要守住它，还要让它变得更美丽、更富饶，要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越来越富裕。可怎么样才能让职工们富起来呢？赵刚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

红星农场全场11个农业连队，总人口近5000，耕地面积4230公顷，草场面积12270公顷，林地面积37294.95公顷，主要种植小麦、油葵、水果、玉米等作物，由于土地瘠薄，加上灾害频繁，职工收入一直不高。通过深思熟虑，赵刚认为光靠农业让职工致富，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觉得，要想“发展壮大兵团，致富职工群众”，就必须大力推进新型工业化，加快农业产业化步伐，要通过招商引资发展团场工业，最终实现工业反哺农业的目标。

1.5万亩亚麻基地建设和年加工6800吨的亚麻项目是团场党委、特别是赵刚寄予厚望准备招商引资的项目，项目建成后，每年的利润保守估计也有上百万。

可现在呢，好不容易招来的郑老板竟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