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的印度局势

大战之初，尽管英国早早将印度拖入战争，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印度人争先恐后效忠英国的场面不再，他们更多专注于自身民族的命运，更积极地争取民族自主的前程，因此战争似乎与他们关系不大。1940年6月法国被摧毁，英国的孤军奋战一度引起印度人的关心，甚至博得一些敬意。但几个月后，当英印政府依旧将宪政改革拖为“战后再议”时，印度人民对宗主国充满了疑虑。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苏德战争爆发以及日本人将战火燃烧到印度的大门口。

战场扩大到了中东，印度成为这一地区物资供应的中心。太平洋战争爆发，协约国的东南亚指挥部先设在德里，后移至锡兰。东方海上运输线不畅时，孟买成为最繁忙的海港，大批战备物资运抵这儿，然后横跨南亚大陆，源源不断输往缅甸战场。印度客观上已深深卷入了战争。

英印政府的军队事实上早已参与了战争。奔赴中东的一支印度军队在威维尔将军指挥下，分享了击败一支意大利军队的喜悦。此后另一些印度军队在奥切莱克将军和蒙哥马利将军的指挥下，参加了在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的协同作战。东南亚与日本的作战，更直接牵连到印度本身。印度军队经历了从马来亚的长途大撤退。1942年2月随着新加坡沦陷，9万印度军队损失殆尽。亚历山大将军指挥的从缅甸成功撤退的战役中，印度军队承担了荣耀的一部分，之后他们以血肉之躯守卫着印度的东疆。1944年初印度军浴血奋战，击退了日本人对阿萨姆的进犯。随后印军在斯里姆将军的率领下，胜利地打回到了缅甸，1945年大战进入尾声时，这支印度军队全力以赴，作好了进军马来亚的最后一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六年中，印度军队的规模从17.5万人增至200万人，并且建立了一支机械化和现代化的部队，尤其组建了一支现代海军和空军。

庞大的军需和战区物资供应中心的地位，刺激了印度工业的发展。除了早已繁荣的纺织业，钢铁业此时有了迅猛发展，塔塔钢铁公司作出了大部分贡献，孟加拉钢铁公司等也发挥了很大作用。水泥工业、化学工业、铝业乃至云母产业都有了长足的发展。

1941年6月，德军进攻苏联，国际局势剧变。8月罗斯福与丘吉尔签订《大西洋宪章》，宪章宣称：“世界人民有权自由选择政府形式，双方愿意对被强行剥夺此项权利的民族，恢复他们的主权和自主政府。”但丘吉尔声称该宪章不适用于印度，世界各国对英国的僵硬态度进行了谴责。12月3日殖民政府在压力下释放了所有在囚的国大党成员。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军在东南亚步步进逼，印度人嗅到了家门口的火药味。对于英国一味蛮横的印度政策，美国等国家不断提出批评，罗斯福致信丘吉尔，指出在日本的军事威胁的重压下，对印度民族的独立必须作出明确表态了。1942年2月，蒋介石为联合抗日事宜访问印度时，曾呼吁英国“给予印度人民政治实权”。丘吉尔政府由于接连丢失新加坡、马来亚和缅甸，在国内饱受指责，声誉大降。在各方压力下，1942年3月11日英国政府派遣斯坦福·克里浦斯赴印，推行所谓解决印度问题新方案。

克里浦斯曾在1939年访问过印度，与印度政坛一些重要人物都有过接触，是同情印度的。他在英国内阁的地位仅次于丘吉尔，并且与苏联交往时不辱使命，刚从莫斯科返回，在英国的声望正高。他的赴印使命一度被期望能解开双方的死结，但是当英国内阁早已定调的方案公布后，印度人民大失所望。关于战后的部署，方案规定：一俟战争结束，立即建立制宪会议，制订宪法；英国政府给予印度自治领地位，筹建印度联邦；不愿加入印度联邦的土邦，可以保持和英国政府的原有关系；维护少数民族和少数宗教教派的利益。结果，该方案遭到了印度各方的广泛抨击，正如甘地讥讽它为：“一个行将倒闭的银行开出的远期支票。”真纳是少数对克里浦斯前次访印留下不好印象的人，真纳说他“回英国后在报上发表的东西纯粹是蓄意捏造”。穆斯林联盟这次也没有接受克里浦斯方案，因为它没有提及巴基斯坦和穆斯林的自决权。克里浦斯的使命失败了，因为他只是推销殖民政府的既定方案，全然不顾印度民族的想法和感受。

尽管东南亚战局每况愈下，日本军的脚步越来越近，但英国仍顽固坚持殖民政策。甘地策略性地宣告，英国人留在印度就等于是一种刺激，将招致日本人进犯。他创造性地提出英国人“撤出印度”的口号，要求给予印度自决，然后以自主国家的地位，抗击日本入侵。这实际是一场新的国民不服从运动。甘地意识到他的这个行动将会打乱盟国在远东的全盘战略，因此在1942年6月14日，他分别写信给罗斯福和蒋介石，解释了印度民族主义者拟采取的行动，希望获得中美两国的谅解。他在给蒋介石的信中表示，印度看到了马来亚、新加坡和缅甸的相继沦陷，所以必须接受教训，不可一切寄望于英国。印度应该获得自由，自由的印度应该适当地担负起应有的责任，这样悲剧才不会重演。他还谈到，“印度军队中大部分士兵是由于经济窘迫而投军。他们不知为何而战，更谈不上这是国家的军队。因此，盟国可以根据条约的承诺，派兵驻印并可利用印度的基地，以抵抗日本的攻击”。

甘地与尼赫鲁

7月14日，国大党工作委员会通过了甘地起草的《英国政权退出印度》的决议。“根据过去发生的种种事件，以及印度人民的切身经验，国大党确认英国在印度的统治必须立即结束。外国的统治，哪怕是最好的，其本身就是一种罪恶，因为它不断损害着被压迫民族。遭受着缚绑的印度，既无法防护自身，对于防止毁灭人类的战争，也发挥不了任何有效的作用。因此，给予印度自由是十分必要的，这不仅是为了印度的利益，而且是为了世界的安全，为了终结纳粹主义、法西斯主义和军国主义，终结其他形式的帝国主义，以及根除一个民族对另一个民族的侵略。”决议表示，由于英国一贯的“分而治之”政策，使得少数派集团的问题一直解决不了。惟有英国撤出，大家才能面对实际，面对印度本身，求得彼此同意的解决。决议还表示，英国撤出后，印度抗日不变，援助中国不变，与盟国的军事合作不变。自由印度将组织包括一切重要党派的临时政府。决议最后表示，如果印度的要求遭到拒绝，国大党将在甘地的领导下，不惜牺牲，以非暴力为武器，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8月8日国大党孟买全印代表大会批准了工作委员会的决议。

同一天，殖民政府以总督的名义发布声明，“总督早已获知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国大党从事非法活动”，所以此时“殊不能讨论国大党提出的要求，如此要求被采纳，印度将变成无政府状态”。于是殖民政府先发制人，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就逮捕了甘地，同时还将尼赫鲁、阿萨德和帕特尔等主要领导人在内的近150名国大党高层人士投入监狱。进一步的大逮捕迅速在全印度展开，各省的中坚分子都被捕收监。国大党从中央到省区的组织均被宣布为非法。这突如其来的大逮捕，使国大党群龙无首，几近瘫痪。

全印民众在焦虑和愤怒中，爆发了更猛烈的反英斗争，罢工、罢市、罢课、集会和游行示威在全国各地迅速展开，甚至流血暴动也比比皆是，如攻打警察局，进攻政府机关、火车站、邮局等。殖民当局进行了残酷镇压，甚至出动军队，用重武器扫射，至1942年底，共打死印度民众4 000余人，打伤1万多人，并将9万多人投入监狱。74岁高龄的甘地为抗议殖民当局的暴行，在狱中绝食21天，中途脉搏十分微弱，已入弥留时间，但这位坚毅的老人最终战胜了死神。

这场斗争风暴是国大党基层和广大群众民族激情的大爆发，他们在失去主帅和高层领导，在没有统一指挥、统一协调的情况下，抱着不行动就死亡的决心，勇敢地进行了斗争，这标志着印度民族相当成熟了。另一方面，殖民政府用尽全力，才把这场运动镇压下去，据丘吉尔说：“援军陆续开赴印度，派驻那个国家的欧籍部队之多，超过了以往任何英治时期。”他还坦承这次斗争的声势和规模是1857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整个民族行动起来，印度获得自由已为时不远了。

苏·鲍斯以另一种方式坚持着反英斗争。鲍斯的激进思想与温和派的主张相去甚远，也遭到甘地和大多数国大党领袖的反对，他不仅被迫辞去党主席职务，后又被逐出领导机构。1940年7月鲍斯因反英反战演说被捕入狱。1940年底他以绝食斗争迫使当局同意他保释出狱。次年1月，他乔装打扮，穿越阿富汗，辗转到了德国。鲍斯认为，德国是英国的劲敌，为了印度的独立，何不借德国之力以击英国。但德国纳粹一则无暇顾及印度，二则对鲍斯也是利用居多。鲍斯在德国活动两年，成效甚微。1942年，日本使用它在东南亚惯用的伎俩，以“大东亚共荣”为标榜，培植当地势力，抗击西方殖民者。为了作好进攻印度的准备，日本邀请鲍斯赴日。

1943年春，鲍斯抵达新加坡。他在东南亚受到约百万印侨的热烈欢迎。不久，鲍斯被推举为在日本支持下成立的印度独立联盟的主席，并成为印度国民军的总指挥。这支军队由东南亚战争中的印度军战俘组成，如日军攻陷新加坡时，就受降印军6万余，这些人大多编入了印度国民军。1943年6月13日鲍斯到达东京，与日本就日后的行动进行了商谈。此后，在日本支持下，10月21日“自由印度临时政府”在新加坡成立。鲍斯身兼国家元首、总理、陆军部长和外交部长，并宣誓为解放印度三亿八千万同胞战斗到底。临时政府受到德国、日本等轴心国承认，并向美、英等国宣战。1944年1月鲍斯的临时政府迁都仰光，以便印度国民军随同日军北上。3月国民军以打回印度为旗帜，作为先头部队越过印缅边界，攻击英帕尔。双方的拉锯战延续到7月，英印军开始反击，7月10日日印军遭到惨败，伤亡5万余人。参战的印度国民军6 000余人，损失过半。1945年初英印军队全线出击缅甸。5月鲍斯的国民军在仰光战役中遭到围歼，几乎全部被俘。鲍斯及少数国民军军官随日军一起逃至新加坡。8月17日，鲍斯从新加坡乘日本军用飞机去日本，途中停台湾，加油，再起飞赴日时失事，18日伤重死去。鲍斯这一时段的行为备受争议，这是不可避免的。但印度人民一直对他敬仰有加，认为他毕竟为“印度的自由斗争到最后一刻”。鲍斯的家乡加尔各答人更是热爱鲍斯，因为他“举起了拳头，像阿育王石柱的狮子们捏在了一起”，他身体力行，说到做到，为把“三色旗插上红堡”，踏踏实实干了起来。独立后加尔各答人为他塑像，屹立街头，甚至把纪念英国殖民者克莱武而命名的“克莱武大街”，更名为“鲍斯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