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年激进派及国民不服从运动

民族运动的第二次高潮戛然而止后，甘地以煽动罪被拘捕，经审讯后判处监禁六年。1924年1月11日甘地在狱中患急性盲肠炎，获准狱外就医。2月5日，殖民政府宣布提前释放甘地。身体恢复后，甘地积极推行建设性纲领，主要是推进土布运动以及为解救贱民奔走呼号。他从此改变衣着，光着上身，只系腰布，以传统的贫民形象，遍走印度，进行宣传。丘吉尔曾讥讽他为“半裸的游方僧”。期间，甘地数次以绝食来呼唤国民团结，呼吁他们遵守非暴力。就这样，甘地保持着对群众的接触，使高亢的革命气氛维系着，等待着掀起另一次民族运动的时机。

甘地像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中止后，国大党内形成三股力量。以达斯和莫·尼赫鲁为首的一派，提出不再抵制立法会议，力主重新参加选举，以便在议会中形成反对派，争取印度民族利益，这一派称为“主变派”。1923年1月1日，他们在国大党内成立了自治党。另一派认为，参加立法会议实际上就形成了与政府合作，这是对信念的背叛。他们原则上响应甘地的号召，投入到建设性纲领的工作中去。这一派称为“不变派”。但是两派的工作进展缓慢，成效甚微，令党内一批激进的青年十分失望。他们努力探询新的道路，以强烈的民族责任感，提出更大胆的斗争目标。这一派称为青年激进派，后成为国大党左翼，主要的领导人是贾哈拉瓦尔·尼赫鲁（1889—1964）和苏巴斯·钱德拉·鲍斯（1897—1945）。

尼赫鲁像

贾·尼赫鲁的祖籍是克什米尔，属婆罗门种姓。其祖先拉杰·考尔是当地著名的波斯文学作者、诗人，18世纪初莫卧儿皇帝法鲁克西耶尔巡游克什米尔时，深受皇帝赏识。1716年迁居德里，皇帝赐予他一栋房子和土地。地产位于西朱木拿运河河岸，波斯语“nahr”意为运河或河道，英语转译为“Nehru”，考尔为感谢皇朝隆恩，以“尼赫鲁”作为家族新姓氏。贾哈拉瓦尔意为“宝石”，本人出生于阿拉哈巴德城。父亲莫提拉尔·尼赫鲁与“圣雄”甘地关系密切，积极参加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贾·尼赫鲁1910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1912年获得律师证书，同年秋回到印度。他追随甘地投身印度民族运动。1920—1921年，尼赫鲁遵从“到农村去”的号召，上山下乡，逐渐了解了印度的农村和农民的困苦。1926年3月，他陪伴妻子赴欧洲看病，遍访意、法、英、德、比、瑞士和苏联各国。尤其是1927年1月，他出席了在布鲁塞尔召开的“反对殖民压迫和帝国主义的国际大会”，加深了被压迫民族的相互了解。他与中国代表会晤并发布联合声明，强调两国30年来紧密的文化联系，谴责英国在中国使用印度军队，以及共同商定有关两国民族运动的九点建议。11月他赴莫斯科参加了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十周年的庆典，加深了对社会主义的认识。

苏·鲍斯出生于奥里萨首府库塔克，父亲是孟加拉立法会议成员。1913年，鲍斯进入加尔各答大学学习法律。因从事学生运动，1916年被除名。1919年他进入剑桥大学，为参加文官考试作准备，次年以第四名的优异成绩通过考试。但他未为名利所困，毅然回国，投身于不合作运动。他先担任达斯的副手，后当过孟加拉民族学院院长，也主编过《前进报》，再后成为孟加拉国大党领袖，并与贾·尼赫鲁一起成为国大党秘书长。

青年激进派已经不满足“主变派”与“不变派”提出的目标和制定的条条框框。他们以争取民族独立作为自己的责任和方向，大力鼓吹经济改革，号召民众积极投入民族运动。1927年底，在国大党马德拉斯年会上，贾·尼赫鲁提出关于印度完全独立的议案，并获得了通过。这在国大党历史上是第一次把“自治”的目标上升为争取“完全独立”。但是由于甘地不赞成尼赫鲁的“草率构思”以及老尼赫鲁等人也持反对态度，1928年国大党加尔各答年会上，只通过了要求自治领地位的决议，不过甘地表示将不阻止争取印度完全独立的宣传。年会还提出，宗主国若在一年内不答应印度自治，就开展国民不服从运动，争取独立。

1929年12月国大党拉合尔年会召开，经甘地力荐，贾·尼赫鲁担任年会主席。会议再次通过了争取完全独立的决议案，贾·尼赫鲁对独立释义为：“我们说独立，那就是完全自由，是脱离英国帝国主义。”大会规定每年1月26日为“独立节”，还决定开展国民不服从运动，并授权甘地为运动的领导人。甘地在独立誓文中表示：“撤回所有对英国的一切自愿联系，包括缴纳赋税。如果我们非暴力抗税，就必能推翻残暴统治。”

借着独立节上群众被充分发动起来的大好时机，1930年1月31日，甘地开始实施计划，他向总督欧文提出十一点要求，其中包括全面禁酒、降低田赋50%、取消食盐专营、削减军费50%、文官减薪一半、实行保护关税、释放政治犯等。3月2日，甘地要求殖民当局在八天内对这些“简单而重要的条件”给予满意答复，欧文总督当然予以拒绝。于是甘地着手准备下一步行动。

食盐长征

1930年3月12日，甘地以“显示其独特风格”的食盐长征，开始了国民不服从运动。是日，他芒鞋足杖，率领78名“严格遵守纪律、确信非暴力真理、言行一致、视死如归”的成员，从萨巴马帝真理学院出发，向240英里之外的海滨丹迪村落进发。一路上，这些人以行为、以疾呼，进行着广泛的宣传，吸引了众多记者和民众，极具轰动效应。他们表示：“盐法不修改，自治不得到，永不回头。”贾·尼赫鲁也呼吁全国青年关注食盐长征：“勇者正在向前，自由等待着你们参战，诸位怎可旁观？”4月5日甘地一行到达目的地，6日早上八点三十分，甘地在海边拾起盐块以示破坏了食盐专卖法。此后甘地天天演讲，并在《青年印度》上不断发表文章，号召大家都来抗拒食盐法。“印度70万乡村，假如每村有十人自制盐，破坏盐法。那么，即使是最暴虐的君主，也不敢用大炮轰击手无寸铁的和平民众。政府必将瘫痪。”接着，抵制洋布与禁酒的运动、抵制法庭和公立学校、放弃公职的不合作浪潮，迅速在全国开展起来。帕特尔作为国大党的另一位元老，辞去了议长的职务并写信给总督：“万人准备牺牲，百万人准备入狱。”

殖民当局为制止运动，颁布了戒严法。4月14日贾·尼赫鲁被捕，当天就遭审讯，并依盐法判刑半年。各地的集会和游行遭到镇压，被捕者越来越多，甚至拒绝向群众开枪的军警、士兵也被拘捕。针对国大党的宣传报刊，政府下令修改出版法，强迫停刊。甘地也毫不退缩，一面号召人民见官盐就拿，一面准备率领志愿者发动一次进占政府盐库的行动。这等于向政府摊牌。5月4日午夜，甘地被捕，囚押入狱。全印度愤怒了，孟买5万工人罢工，铁路工人也奋起响应。全国商人联手抵制英国货。

5月21日，依照甘地拟订的进占达拉沙拉盐场的计划和人事安排，奈都夫人率2 000名志愿人员，进军距孟买150英里的盐场，上演了一场震撼世界的非暴力英雄主义的悲壮斗争。殖民当局在盐场外修了壕沟，筑了铁丝网，工事前方几百名军警手持带钢尖的大头木棍，严阵以待，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举枪瞄准。据在场的美籍记者密勒报道，志愿队员编组前进，“第一组走近时，一声令下，军警用木棍暴风雨似地劈头猛打，队员无一人抱头或后退，一个个像被保龄球击中的靶柱，应声倒下。我可以清楚听到棒打头颅骇人心弦的声音。在旁观战的人们噙着眼泪，屏息而立。每看到志愿队员被击中，即发出同情怒号。头破血流的志愿队员倒在地上，有的失去知觉，有的挣扎着向前爬行，直到又一阵猛击”。第一组完全倒下后，第二组人员踏着血迹照样前进。“虽然每一个人知道后果，但他们没有丝毫畏缩退却，昂头挺胸英勇前进，不需任何呐喊助阵，也没有鼓角助战，更没有防范死伤的掩护。第二批队员被打倒，没有反击，没有搏斗，只有静静向前走，直到被打倒。倒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有愤怒的咒骂，只传来低微的呻吟”。至上午11时，两人被打死，320人受伤，许多人尚处昏迷中。帕特尔感叹道：“任何企图调和印度与大英帝国的希望，从此永不再有。”

斗争进入了白热化，全印风起云涌的反抗震惊了英国。一方面，殖民当局采取更加严厉的镇压，他们拘捕了几乎所有的国大党领导人，逮捕了6万多名中坚分子和群众，查封了100多家报馆和印刷所。另一方面，正如欧文总督所说：“我们低估了今天印度的民族主义意识和力量，我们为何只是一味采取高压政策？”英国政府以落实西蒙调查团的宪政改革建议书为名，宣布在伦敦召开有印度各政党代表参加的圆桌会议，一起制订进一步的宪政改革方案，并明确表示最终目标是给予印度自治领地位。

1930年11月12日，第一次圆桌会议在伦敦召开，会议由英王主持，这是英国国王第一次亲自主持讨论印英关系的会议。国大党拒绝参加，但穆斯林联盟、自由派、印度教大会、锡克教派、贱民代表以及英国指定的印度土邦代表等58人，出席了会议。圆桌会议举行了10个星期，研讨印度宪治的改革，由各方代表提出建议，供政府抉择。与会者认识到，由于最具印度民众基础的国大党未出席，许多问题的讨论只能流于形式。会议在1931年1月结束，初定印度政府下一步的发展应以联邦制为基础，国防、财政仍由英国国王掌控，其余部门可由印度人负责。

为贯彻既定策略，英国当局继续谋求国大党参加。1931年1月25日，总督下令释放甘地及国大党工作委员会所有成员，并撤销禁止国大党集会的禁令，以便在“无条件的自由气氛下进行谈判”。自2月17日起，“苦行僧模样，半裸身子”的甘地大踏步进出总督府，与欧文进行了前后八次谈判。3月5日，双方在德里签订了“休战协议”，即“甘地-欧文协定”。协议规定，殖民政府停止镇压；释放约9万名政治犯；废除戒严法令；失职人员复职；食盐专卖仍予维持，但产盐区可自制食盐并在当地销售；抗税者被没收的土地和财产，未被转卖的，予以归还，已转卖的，再议解决方案。甘地同意停止国民不服从运动；停止抵制英货；参加第二次圆桌会议。3月29日，国大党卡拉奇年会经过激烈争论，最终批准了协议。

1931年9月8日，甘地出席了在伦敦举行的第二次圆桌会议。他声称是抱着合作的态度和谋求真正独立的目的来参加会议的。这是一次充满争执的会议，在讨论少数教派的选举制度时，各派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最后毫无结果。11月28日麦克唐纳首相主持了圆桌系列会议的最后一次会议，表示拟订中的印度政府法应以联邦制为基础；国防、财政、外交等仍由英国掌控，其余部门可由印度人负责；未来的选举将采用按教派划分的保留名额制，等等。

12月28日甘地返回孟买。在印度各派领袖滞留英国期间，殖民政府并未遵守协议，又开始滥捕民众，包括贾·尼赫鲁等又一次入狱。甘地见状极为不满。1932年1月2日，甘地主持国大党工作委员会，决定恢复国民不服从运动。1月4日，殖民政府先发制人，下令逮捕甘地等领导人。同一天，英印政府又接连发布《紧急权力法》等四个镇压法令，在全印绝大多数地区实行戒严。四个月内又有8万余人入狱。

1932年8月17日，英国政府又祭出分化瓦解的法宝，麦克唐纳首相签署裁定书，规定贱民亦可设立单独选区，保障他们在中央和地方议会中的席位。第二天，甘地在狱中电告首相：“我将以我的生命抵制您的决定。”他宣布绝食至死，用以揭露殖民当局将贱民从印度民众中分化出来、形成新的分裂的阴谋。绝食自9月20日开始，印度教领导人与贱民领袖安姆倍德卡紧急商谈。在保障议会中贱民席位、提高贱民阶级的社会地位的条件下，安姆倍德卡放弃贱民独立选区的要求。于是英政府不得不撤销裁定书，9月26日甘地停止绝食。

1932年11月17日，第三次圆桌会议在伦敦召开，国大党又一次进行抵制。会议期间麦克唐纳提出《教派自治裁定书》，主张给各教各派单独的议会席位。会议还审查了《印度政府法草案》，这就是1935年《印度政府法》的蓝本。

1933年8月23日甘地被释放，他以自己仍是有一年刑期的囚犯为理由，宣布个人停止不服从运动一年。1934年10月国大党孟买年会正式宣告停止国民不服从运动。不管怎样，经过两年多的宣传和斗争，争取完全独立的目标已在印度人民的心中深深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