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近代产业的出现及初步发展

印度产业的近代化从一开始就深深打上殖民地烙印。由于印度传统产业本身发展缓慢且落伍时代，加之殖民政府的刻意打压及任意摧残，传统的产业与生产方式已趋消亡。因此，印度的近代产业完全是在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铁路、港口、电讯、采矿、公路及重大水利工程等基础设施建设，大都是英印殖民政府筹划起动，依靠大举侵入的英国资本建成的，所以这些领域基本上掌握在殖民政府和英国资本家手中。

印度铁路始建于约1848年，距宗主国兴建铁路高潮仅几十年。印度铁路的早期发展可分为两个阶段。前期，由于英印殖民政府无权为生产目的举债，所以它另辟蹊径，在英国寻求私人公司投资。为了让它们无风险顾虑，殖民政府提供土地，予以减免税收的优惠，并承诺它们5%年收益，若超过5%，则超额利润由政府和公司分享。作为承诺收益的补偿，殖民政府有权在行政和财务上进行管理，并在铁路运行25年后，有优先收购权。在政府的策励下，大印度半岛铁路公司、东印度铁路公司、马德拉斯铁路公司等，在19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相继建立。1853年从加尔各答至恒河河畔拉杰马哈尔的铁路首先建成。至1859年，八家公司修筑了5 000英里的路线。自1867年起，劳伦斯总督（1864年1月—1869年1月）及以后的梅约总督（1869年1月—1872）大举国债，解决了铁路及大型水利工程的资金问题，由此进入了政府筑路阶段。以后，修建铁路的发展更为迅猛，至1914年，铁路网已通贯全印度，达3.5万英里，成为亚洲之最。铁路便利了交通，大大促进工商业的发展，使商业网络遍布沿海、内地，对商品流通、原料采购以及吸引投资发挥着巨大作用。在1855年至1860年间，印度海外贸易额的年均价值约520万卢比，1869年至1874年间，年均海外贸易额约达9亿卢比，1900年的进出口额更是超过了60亿卢比。而且，借助铁路网，辽阔土地上的印度人民联系更密切了，这有助于民族精神的培养。泰戈尔感叹道：“没有铁路，就没有现代印度。”

德里红堡

电讯业的发展与修建铁路几乎同步进行。1851年印度电报线开始架设，50年代至60年代，电讯业进入快速发展时期，1865年印度与欧洲间的第一条电报线设置并开通。到19世纪末电报线的架设已达3.8万英里。1854年建立起了邮政制度，它以邮资低廉、效果显著为特点，很快发展到全印度。同时，港口、公路和河运等的基础设施，在1854年至1855年大贺胥总督设立公共工程部后，有了显著的发展。

英国资本和印度民族资本几乎同时举办大型产业，这是印度工业近代化进程的一个显著特点。在印度当时的三大支柱产业中，英国人主要投资于黄麻业和采煤业，印度资本则集中在棉纺织业，这种英印双方各有侧重的投资，客观上避免了矛盾激化以及相互杀伤，有利于刚起步的印度近代工业的发展。

黄麻作为重要的纺织材料和包装材料，其产品在欧洲市场十分走俏。这促使英商大力投资黄麻业。1855年，曾在锡兰经营咖啡种植园的英国人乔治·奥克兰，在盛产黄麻的孟加拉地区里石拉，兴办了第一家黄麻厂。以后英商纷纷投资黄麻工业，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黄麻工厂已达64家，雇佣工人近22万人，孟加拉也成为世界黄麻制造业的中心之一。与之相适应，黄麻的种植面积不断扩增，1874年为85万英亩，到1913年迅速增至315万英亩。

英国资本在矿业上的投资重点是采煤业。1843年几家英资商行投资成立了孟加拉煤业公司，1846年它的年产量是近10万吨，随着铁路和钢铁工业的迅猛发展，以及孟加拉、比哈尔和奥里萨煤田丰富储藏量的发现，印度采煤业突飞猛进。1860年是29万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达1 600万吨。1938年起超过了2 800万吨，达到了完全自给，并有余量出口。其他采矿业也基本为英资控制，但产量一般。如黄金开采，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产量仅60万盎司。阿萨姆石油公司始建于1899年，产量少得不值一提。惟有锰矿例外，始采于1892年，但产量直线飙升，1900年尚不足13万吨，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已达82万吨，产量据当时世界第一位。

印度商人投资近代工业同样始于50年代，他们的首选是棉纺织业。印度是种植棉花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也是棉花种植大国，棉布历来是他们的重要商品。所以棉纺织品在印度有一个成熟的市场。有些印度商人一面是英国商品在印度的批发商或代理商，一面自己经营商业，此时基本已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1851年祆教徒柯·纳·达瓦尔在孟买兴建第一家棉纺织厂，1854年2月建成投产。之后，印度民族棉纺织业有了较快的发展。1893年印度人创办的近代棉纺织厂达142家，雇佣工人13万。盛产棉花的西印度以孟买、艾哈迈达巴德和那格浦尔等城市为依托，形成了最早的棉纺织业中心。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印度近代棉纺织厂已发展到271家，雇佣工人达26万。

钢铁业是英印资本都青睐的目标。英国资本先期涉入，但后来居上并获得成功的却是印度民族资本。1875年英国人成立了第一家孟加拉冶铁公司，1899年建立孟加拉钢铁公司，由于技术原因，这些公司举步维艰，它们除了产铁外，炼钢没有大的进展。印度的钢铁市场主要依靠德国、比利时及宗主国进口的钢铁来弥补。印度民族资本塔塔家族挺身而出，创设了塔塔钢铁公司，是当时唯一的名副其实的近代冶金企业。公司创办者贾姆谢德浦尔·塔塔毕业于爱尔芬斯顿学院，早期大规模经营对中国的棉花贸易和鸦片贸易。在1857年英国入侵伊朗的战争，1867年英人侵略埃塞俄比亚的战争中，塔塔家族是英军的军火和军需的供应商和运输商，从中获利甚巨。60年代塔塔集团大量向英国和日本输出棉花，家族财产迅速膨胀。此后，贾姆谢德浦尔将一部分资本投向实业，1869年他在孟买建立棉纺织厂，以后在那格浦尔、孟买、艾哈迈达巴德又先后设立多家棉纺织厂。1901年，他不失时机，大举向钢铁业进军。他从美国谋求到人才和技术的援助，从德国订购了整套设备，但在有生之年并未完成整个项目的建设。1907年，他的儿辈们在道拉·塔塔的主持下，选址比哈尔的萨克奇附近建厂（为纪念已去世的老塔塔，改地名为贾姆谢德浦尔），那儿有千年以前就已发现并开采的露天富铁矿，从而迈出了现代印度民族钢铁工业的第一步。以后，日益壮大的塔塔家族还先后在1910年建立了第一家电力公司，充分利用印度丰富的水利资源发电；1912年创办了印度民族资本的第一家水泥厂，接着涉足采煤业以及进军金融业等，成为当时印度最大的财团。

英国资本的另一投向是水利工程和种植园产业，这使印度农业渗入了一些新的因素。1867年劳伦斯总督大举公债，其中一部分用于扶植水利工程。借此新政策而兴建的工程有1874年完成的亚格拉运河，1878年的恒河下游运河，1882年的西尔欣德运河。这些运河包括其引水渠在内，总长达3 700英里，它们在农业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殖民地运河”位于旁遮普，它自成灌溉体系，使广漠的国有荒地尽受灌溉之利，成为丰产的农田。切纳河下游水利工程修建于1890—1900年，共长2 700英里，灌溉面积达200万英亩之多，致使原来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成为农业高产区，赢利达到四成。至19世纪末，政府投资兴建的水利工程扩大了灌溉面积达1 200万英亩。

投资种植园的首选是种茶业。18世纪，东印度公司的一个主要利润来源是茶叶贸易，当时的茶叶几乎全部是从中国进口的。18世纪末，阿萨姆地区发现了一些野茶树，这给了人们一个启示，中国茶树是否适应当地气候环境呢？1834年本廷克总督派人去中国寻求茶树种，学习栽种技术并招募中国茶农。政府投资创建了茶叶种植园，其中还附有茶叶加工厂，并在1839年将其出售给英资的阿萨姆茶叶公司。这种实践大获成功，1850年后，种茶业和制茶业迅速发展，茶叶种植园普及阿萨姆、孟加拉、北印度山区及南印度。此后印度茶叶产量年年递增，同时从中国进口的茶叶不断减少。1850年英国的茶叶几乎全部来自中国，1869年英国从印度得到茶叶1 000万磅，同时从中国进口1亿磅，1900年英国进口印度产的茶叶增加到1.37亿磅，而中国茶叶的进口则锐减到2 400万磅。

16世纪，印度引进咖啡种植，18世纪咖啡种植园集中建于南印度、尤其是迈索尔地区，一度非常兴盛，还曾移植到东南亚地区。由于1862年一次毁灭性的虫灾和此后巴西咖啡种植业的崛起，1885年印度的咖啡种植业似乎走到了尽头。同样命运的还有蓝靛种植，它的形式是农民分散种植，英商集中收购产品，一度购销两旺，在世界市场占有不小份额。1897年德国人发明了化学染料，蓝靛种植业迅速衰亡。其他一些以传统形式和种植园形式种植的传统作物，也命运各异。棉花和黄麻的种植一直红红火火，长盛不衰。东印度的孟加拉、西印度的马尔瓦一度繁花似锦的罂粟种植却经历了大起大落。政府向农民收购罂粟液，制成鸦片出售给贸易商，利润高达200%。外贸商将鸦片销往中国，再获暴利。随着对华鸦片贸易激增，罂粟种植面积迅速扩大。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鸦片贸易几占英印政府出口总值的四分之一。20世纪初，在中国人民严厉抵制和美国等国际反对力量的压力下，英国不得不停止了对华运销鸦片。印度的罂粟种植业迅速衰弱。

不管是引进种植、创就辉煌的茶叶种植园，还是昙花一现的蓝靛和一蹶不振的咖啡种植园，不管是以传统种植形式操作的昌盛不衰的棉花、黄麻等传统作物，还是曾经火暴、后又一落千丈的罂粟种植，它们都不再是为“自给”而种植的产品，而是为市场、尤其是为销往世界市场而种植的商品。从这意义上说，印度的农业已踏入了近代化的发展道路。

印度工农业和商业能否规模发展和持续发展，一个主要的问题是资金和后续资金能否充分与及时供应。19世纪50年代，英国早已完成了第一次产业革命，成为“日不落”帝国，拥有世界商品市场的最大份额。英国的工商业主和金融机构握有大量急需投向的资金，由于对印度一无所知，对投资的风险无法估量，发展前景不甚明了，因此他们很少投资于印度。为解决这一矛盾，一种具有特色的新的经济组织形式出现了，那就是经理行。

在印度，英国人和印度人分别建立了两类不同的经理行，两者的规模和职能有所差异，而且印度经理行是仿效英国经理行而建立的。英国经理行初创于1813年以后，是年东印度公司的东方贸易垄断特许权被取消，其他英国公司的商品和资本可以自由进入印度。由于对印度市场尚不熟悉，他们需要在印度寻找代理行，以确保利益，经理行由此应运而生。它们一般是股份公司形式，大多蜕出于以前的贸易代理行，甚至有许多前东印度公司的人员加入，因此经理行对当地的社会、习俗、行情有相当的了解，并且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经理行主要是作为英国金融资本的代理，帮助它们在印度投资实业。经理行接受英国投资商的委托，按其要求在印度创建企业或公司，甚至可在企业落成后继续提供各种服务，如企业管理、原料采购、设备维修及更新、市场调查和产品销售，等等。此外，经理行还提供中介服务，如帮助英资企业从当地官员、大地主那里长期租用土地、矿山、种植园；也代办设备采购和人力资源招募等。再者，它们可以担当金融职能，通过社会吸纳存款，经营贷款，帮助企业融资；也可以充当担保，帮助不同公司间相互拆借资金，或向英国银行贷款。还有，它们常常有自营企业或商业，也常常直接承包企业工程和政府市政工程。另外，它们常收购印资公司的部分股权，也把自己控制的英资公司的股票出售给印度投资人，使得英印资本相互渗透。

经理行经营代理的广泛性，决定了它收益来源的多样性。它的收益来自各种代理佣金、中介佣金、管理费用、销售提成、贷款利息、股票分红及自营利润，等等。经理行的多种职能，决定了它涉猎行业的多样性。如1892年成立的马丁公司，不仅承包诸如铁路等基础设施工程，而且创立煤业公司，建造发电厂、水泥厂，甚至还开办了保险公司，经营茶叶种植园等。

1858年，弗拉姆其公司作为第一家印度经理行在孟买成立，它以纺织厂为主要业务对象。一般而言，印度经理行的开办，有的是为了巩固家族利益，而后做大做强，扩大自身势力。如1887年塔塔家族建立了塔塔父子公司，成为其家族的经理行。有的是几个企业或同行企业为了自保，联合成立股份公司式的经理行，为原料采购和占有产品市场，为资金的筹划和调度，它们统一计划、统一行动，以便在英印大集团的阴影下，挣得自身的生存空间。

与世界进展的步调不同，印度工业近代化深受本土环境和传统的影响，这就形成一种印度式的近代管理模式。印度大多数工厂的规模很小，雇工少于五人的工场比比皆是，它们很难独立自主。一个印度经理行往往将几十个、甚至几百个小工场（厂），纳于辖下的控制网内，负责它们的原料供应和产品销售，也为它们拆借资金。这样就形成一个经理行为中心，网罗一大群小工场，对外存在着明显的界限，内部却又十分松散，似是两个时代的生产管理体制的一种结合，并在近代化的轨道上慢慢演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