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是一种原始而野蛮的裁判，人的天性越是容易趋向它，法律就越是应该将其铲除。因为首先犯罪的那一方不过是触犯了法律，而针对这一罪行的复仇行为却无异于忽视法律的存在。无疑，对别人的冒犯实施报复只不过是和你的仇人打了个平手，然而如果选择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你就比他高出一等了。因为宽容大度乃是君主的风范。

我确信所罗门^[1]所言：“不计较过往的怨仇是一种光荣。”^[2]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并且不可挽回。对于明智的人来说，关注眼下的和将来的事情就已经够他们周折的了，因此他们不会徒费心机，念念不忘旧日恩怨。何况这世间没有人是为了犯错而犯错的，作恶者的行为无非是为了获得利益、寻欢作乐、沽名钓誉或追求类似的东西。既然如此，又何必因为别人爱自身胜过爱我们而恼怒生气呢？况且，即使有人因为本性恶劣而做了坏事，他与那些除了会刺伤人，其他一无所能的荆棘和石楠又有什么区别呢？对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罪行所进行的复仇，是最能够得到原谅的。但是，复仇者需要注意，自己复仇的行为也应该免于法律的惩罚。否则，你的仇人仍然位居上风，因为他吃的亏只是你的一半而已。

有些人在复仇时希望让对方知道这报复源自何处，这样做非常大度。因为他们似乎觉得，看到对方的忏悔之心，比看到他们经受痛苦更加令人愉悦。但是，那些卑劣狡诈的懦弱小人，却喜欢暗箭伤人。

佛罗伦萨大公科西莫^[3]曾经毫不留情地批评过背信弃义和忘恩负义的朋友，好像他们的错误行为是无法宽恕的。他说：“《圣经》中教导我们要宽恕自己的敌人，但是从来没有教导过我们要饶恕背信自己的朋友。”相比之下，《圣经》中约伯的精神境界似乎更高。他说：“难道我们只乐于接受上帝的恩赐，而不愿同时承受与之而来的祸患吗？”^[4]以此类推，这句话对于朋友也同样适用。

的确，一个人如果无法释怀旧恨，时刻念及复仇，他的伤口就永远无法愈合；然而，如果做一些改变，伤口就会痊愈。以国家公益为名的复仇，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比较幸运的。例如为恺撒^[5]之死、波尔提纳^[6]之死、法兰西国王亨利三世^[7]之死复仇那样。然而，私人之间的复仇就并非如此了。报复心重的人不仅谈不上幸运，而且所过的是一种巫师般阴暗的生活。他们越是胡作非为，其结局就越为悲惨。

【注释】

[1]所罗门（Solomon，公元前1015—前977），以色列国第三代国王，以智慧著称。

[2]语出《旧约·箴言》第19章第11节。原译为：“宽恕人的过失，便是自己的荣耀。”

[3]佛罗伦萨，意大利的一座城市。文艺复兴发祥地之一。科西莫（Cosmus de Medici，公元1519—1574），佛罗伦萨大公，学术造诣很深。

[4]语出《旧约·约伯记》第2章。

[5]恺撒（Julius Caesar，公元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公元前44年被政敌刺杀，死后由奥古斯都大帝为之复仇。

[6]波尔提纳（Pertinax），公元2世纪罗马皇帝，为叛乱士兵所杀，死后由部下将领复仇。

[7]亨利三世（HenryⅢ，公元1551—1589），16世纪法国国王。遇刺而死，而其子亨利四世为之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