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 棚 屋
棚 屋

我们狩猎之行的集合地是一座棚屋。那棚屋的屋顶和墙壁上都覆盖着又干又黄的芦苇叶,整座棚屋只有一间大房间。天花板很高,没有窗户,门上镶着一块玻璃,好让光线透进来。到了夜里,可以放下门板上的百叶窗,把那块玻璃遮挡起来。这种式样的农居在当地十分常见。我们一行人走了进去,只见经过粉刷的高墙边放着一排架子,那是专门用来放置猎枪、口袋和水靴的。走进棚屋深处,只见一根废弃的桅杆一头插在土里,一头顶起整个屋顶,这就是整座棚屋的顶梁柱。在这根桅杆四周,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张小床。到了夜里,我们就睡在这些小床上。屋外狂风呼啸,整座小屋瑟瑟发抖,还可以隐约听到远处的海浪声。听着这风声和涛声,让人生出如卧舟中的错觉。

午后的棚屋自有其迷人之处。在南方,冬日的午后总是美丽柔和的。在这种时候,我喜欢独自一人坐在壁炉边,呆呆地看着炉中几块木柴在燃烧。屋外,凛冽的北风掠过门边,门板发出阵阵哀鸣;北风掠过芦苇丛,芦苇低下头,仿佛在低声告饶。不同的响声混杂在一起,大自然奏起了恢宏的交响乐。冬日柔和的阳光被狂风吹散了,朵朵乌云在碧蓝的天空中竞逐奔跑,在地上投下一片片阴影。阳光时隐时现,各种声音若有若无,永恒不变的只有那呼呼风声。不时有一丝微弱的铃声传来,原来那是牲口脖子上挂着的铃铛叮铃作响。这铃声似有若无,与门板的砰砰声相互应和,听起来宛如一曲迷人的小调。

黄昏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分。凛冽的寒风渐渐失去了原有的力道,猎人们在残阳落照中归来。我走出棚屋,只见圆圆的落日正在西沉,安详地洒下一片余晖。这落日的光芒已经没有了暖意,只是为大地涂上一抹金黄。夜晚展开黑暗潮湿的双翅,徐徐降落在大地上。远处的地平线上,不时出现一点火光,传来一声枪响。原来那是晚归的猎人在开火,枪口的火光撕裂渐浓的暮色。阳光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一群野雁从低空飞过,仿佛在寻找一个栖身之所。这些野雁正向棚屋靠近,可是当它们发觉那棚屋中闪烁着危险的火光,它们马上跑开了。领头雁飞在最前面,其余野雁排成人字,飞上高空,发出凄厉的哀鸣。

羊群也准备回家了。只听一阵巨大的沙沙声,仿佛一阵疾雨从天而降。牧人在牧羊犬的帮助下,把羊群赶回羊圈。成百上千只羊气喘吁吁,惊恐万分,朝羊圈冲去。刹那间一股白花花毛茸茸的洪流席卷而来,把我淹没。我眼里看到的是无数肥硕的身躯,耳中听到的都是咩咩声,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羊群的海洋。远远望去,牧羊人有如一叶孤舟,在羊群的海洋中随波逐流。归家的猎人跟在羊群后边,有说有笑。他们走进棚屋,原本空荡荡的棚屋一下子挤满了人,欢声笑语充斥其间。大家围坐在壁炉前,壁炉里的木柴正在熊熊燃烧。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他们却是笑声不断,整栋棚屋也焕发出勃勃生机。他们忙活了好一阵:把猎枪放到墙边,把长靴子脱下扔在地上,把猎物袋倒空……棚屋的地板上突然多了一堆堆五颜六色的羽毛,这便是他们当天收获的猎物。等到一股眩晕而甜美的疲倦最终袭来,餐桌上也摆上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黄鳝汤,大家马上坐到餐桌旁,一言不发地吃晚餐。欢声笑语消失了,一股沉默占领了棚屋。所有人在这沉默之中大快朵颐,唯有门边猎犬嚼食的声音打破这片沉寂。

吃完晚饭后不久,大家都睡下了。只有我和守林人还坐在壁炉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不时含含糊糊地嘟哝一声。话音湮没在这无边的沉寂之中,仿佛火光彻底熄灭前的最后一闪。最后守林人点亮提灯,站起来走出门去。他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