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高赛修士的药酒
高赛修士的药酒

“亲爱的朋友,我想让你尝尝这个……”

格雷弗松教区的本堂神甫给我倒了点酒。看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仿佛是一个吝啬的珠宝商在称量珍珠。我接过杯子,只见里面盛着两指深的美酒,颜色金黄,闪闪发亮。我一口吞下这美酒,只觉得一股暖意在心头荡漾。

“这是高赛修士的药酒,是我们普罗旺斯有名的佳酿,”好心的神甫乐呵呵地说道,“这酒产自白衣修士修道院,那修道院距离你的磨坊不过几里……尝起来很不错,是吧?我敢说,这酒能和贵族老爷们餐桌上的美酒相媲美。关于这美酒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当时我坐在本堂神甫家的饭厅里。这间饭厅虽小,却不失整洁舒适。墙上挂满了耶稣受难的画像,窗上挂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窗帘。在这安逸宁静的小饭厅中,格雷弗松教区的本堂神甫用诙谐幽默的语调向我讲述了一个短短的故事。或许对教会和笃信宗教的人而言,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颇为不敬,不过好心的本堂神甫在讲述时不带半分夸张,也没有一丝恶意。

普罗旺斯人把诺伯丁教派的隐修士称为白衣修士。二十年前,普罗旺斯的白衣修士陷入困境,生计日渐窘迫。他们当时的生活状况让观者流泪,闻者心酸。

在他们的修道院里,原本恢弘的高墙和峥嵘的塔楼已经坍塌,长廊埋没在荒草杂树之中,高高的石柱四分五裂,圣人的雕像业已倾颓。彩色玻璃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的木门早已与门框分离。罗讷河上吹来的狂风涌进修道院内,在礼拜堂和回廊中肆虐。烛光摇曳,几欲熄灭,残存的几扇窗户砰砰作响。狂风在圣水池上盘旋,把圣水吹得四处飞溅。修道院中的修士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无遮无盖的大平原上,拿这无情的狂风毫无办法。更要命的是,修道院里的钟楼早已空空如也,报时用的大钟不见踪影。囊中羞涩的修士们没办法购置一口新的大钟,早晚集体祈祷时只好敲敲杏木响板来报时。

本堂神甫的故事把我带到二十年前的圣体节。在圣体节的游行队列中,白衣修士们穿着褴褛的长袍,有气无力,面黄肌瘦。这怎么能怪他们呢?长久以来,这些可怜人只能靠瓜菜来充饥。修道院院长满脸愧色,耷头耷脑地走在最后面。他手里拿着脱皮露骨的镀金法杖,头上戴着寒酸的白色羊毛法冠,那法冠上满是虫子咬出的破洞。一些追随诺伯丁教派的妇女看到这寒酸的游行队列,忍不住流下了热泪。几个身材魁梧的旗手走在游行队伍中,他们还不时拿这些可怜的修士开开涮:“他们志存高远,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当时白衣修士修道院已经捉襟见肘,无力维持。修道院院长正考虑遣散修士,让他们到各处自谋生路。

一天,白衣修士修道院的头头脑脑们正在召开会议,这时突然有人报说高赛修士求见。他说自己突然想出一个点子,希望诸位修士能听听他的愚见。高赛修士何许人也?他是修道院里放牛的。他的工作并不繁重,只是每日和两头又老又瘦的奶牛在长廊的萋萋荒草中游荡。他小时住在贝克斯乡间,和他的一位老姑妈在一处过了整整十二年,之后他进入了白衣修士修道院。这可怜人生性愚钝,什么都学不会,修道院院长只好让他去放牛。至于诵经祈祷呢,他只会用普罗旺斯方言念一句“我们的天父”。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有时甚至虔诚到狂热的地步。他经常穿上苦修衣,用力鞭挞自己,借此洗刷自己的罪过。

这个举止粗鲁的天真汉走进会议厅,他笨手笨脚地向在场的诸位修士行个礼。院长、执事修士和管财务的修士看到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高赛修士头发花白,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子,两只眼睛流露出傻呆呆的神色,一看就是一个惹人发笑的人物。

可是高赛修士对这笑声毫不在意。他摆弄着手中的橄榄核念珠,谦卑地说道:“有句老话:‘蠢人叫得最响’,不过我还是希望诸位能听听我这个蠢人的想法。虽然我的脑汁本来就没几滴,这几天我还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能让我们脱困的法子。”

“你们都知道,在我来修道院之前,我一直和好心的贝贡老姑妈一起过活,是她把我从小拉扯大的。这可怜的老太太!愿她的灵魂安息!要知道,她以前经常喝喝小酒,不时还哼上一段粗俗的小调,希望上帝不要计较她的这些过失!……我要说的是,在老姑妈活着的时候,她熟识山上的所有草药,对草药十分精通,即使是深山里的野物也比不上她。她生前曾经用阿尔卑斯山间采集的几种草药酿成一种美味的药酒。虽说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我拼命敲敲脑袋,或许还能把这药酒的配方再挖出来。院长大人,如果您许可的话,我可以试着酿造这种药酒,然后我们把药酒装进瓶子里拿出去卖,说不定能在四邻八乡卖个好价钱,赚他一笔。类似的事情以前也有人做过,说不定这能让我们摆脱困境呢……”

高赛修士话音未落,院长就冲上前去热情地拥抱他,执事修士握着他的手拼命摇晃。可是他们的兴奋程度都比不过管财务的修士:他居然跪在地上,亲吻高赛修士褴褛的衣角……一阵兴奋过后,修道院会议继续进行。他们决定把放牛的差事交给瑟拉斯布鲁修士,让高赛修士专心致志地研究那神奇的药酒。

高赛修士经历无数艰辛,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把这神奇药酒的配方挖出来了。这个过程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众人所知道的就是在六个月后,白衣修士修道院开始售卖一种神奇的药酒,其美名传遍四邻八乡。在阿维尼翁和阿莱一带,家家户户都争着去购买“高赛修士的药酒”。那药酒装在一个褐色的陶土小瓶中,瓶身上盖着普罗旺斯地区的官印和一个银色的标签。那标签上的图案是一个修士站在一瓶瓶美酒和一罐罐橄榄之间,脸上流露出心醉神迷的神色。一瓶瓶药酒像流水一样从修道院流出,金钱也像流水一样流进修道院。修道院里,峥嵘的塔楼重新立起来了,钟楼墙上的精美石雕还镶嵌着金丝;修道院院长戴上了新的法冠,礼拜堂装上了做工精美的彩色玻璃……钟楼里,大小不等的钟排成一排,在复活节上午叮叮当当地敲响了,优美浑厚的钟声传遍四方。

把修道院从贫困中解救出来的高赛修士呢?现在很少有人能一睹他的真容了。人们只知道尊敬的高赛修士是个博学智慧之人,在修道院中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执事修士派出三十来个年轻修士,他们每天爬山越岭,帮高赛修士采集草药。而高赛修士自己则远离修道院的俗务琐事,整日整夜地把自己关在酿酒室里。那酿酒室原是个废弃不用的礼拜堂,位于修道院最偏僻的一角。这里已经成为了禁地,即使是修道院院长也不能涉足。其他修士任由自己的想象信马由缰,把此处称为“神秘与奇妙之地”。不时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年轻修士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摸清这神秘之地的真相。他们攀着粗粗的葡萄藤爬到酿酒室的玫瑰花形窗边,想要一探究竟。他们所看到的景象颇不寻常,只见房间里的火炉正在熊熊燃烧,旁边堆满了红色砂石制成的曲颈瓶、巨大的蒸馏皿和蛇形管,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留着大胡子的高赛修士宛如一名巫师,在这些奇形怪状的器皿之间出没,手上还拿着一个精巧的小秤在称量着什么。透过那玫瑰形花窗,房间里的一切都闪耀着诡异的红光……

日暮时分,当晚祷的钟声响起,这个神秘房间的房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尊敬的高赛修士从门边溜出来,到礼拜堂去做祷告。高赛修士甫一现身,掌管财务的修士马上毕恭毕敬地走到他身边,低声下气地和他寒暄。其他修士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旁,不时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看!他来了!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有一个值钱的秘密!”

这些阿谀奉承的风言风语吹进高赛修士的耳朵里,他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高赛修士边走边抹抹前额,他头上的镶边三角僧帽被推到脑后,看上去仿佛一个神圣的光环。他快步走过修道院的庭院,脸上流露出得意扬扬的神色。看!庭院里整整齐齐地种着橘树,天蓝色的屋顶上新安了一个风信鸡,雅致的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整座修道院在落日余晖中闪闪发光,再也寻不出一丝穷酸的迹象。修士们穿着新衣,神态安逸,喜气洋洋,成双成对地鱼贯而入。

看到这一切,高赛修士的心中充满了骄傲:“他们能拥有这一切,还不是多亏了我?”这个想法在他心里扎下根来,他的傲气也不断地膨胀。

啊,这可怜人还不知道,他很快就要为此受到惩罚了……请耐心听下去吧。

一天傍晚的晚祷时分,高赛修士很晚才在礼拜堂里现身,可他看上去与平日颇为不同。他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头上的三角僧帽歪到一边。他整个人疯疯癫癫,不能自持。其他修士只是把手指略略浸到圣水池中,可是高赛修士却把自己的袖子都弄湿了。开始大家还以为他是因为迟到而手忙脚乱,可后来他竟然把管风琴当成主祭台,还向管风琴鞠躬行礼。他像一阵狂风似的在礼拜堂里东跑西窜,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整个人东倒西歪,前仰后合,脸上还挂着痴痴的笑容。所有人都大为惊诧,窃窃私语充斥着整个礼拜堂,修士们交头接耳:“出什么事了?高赛修士到底怎么了?”

修道院院长觉得这混乱难以忍受,他曾两次用法杖敲击地上的石板,想要维持秩序。晚祷继续进行,唱诗班继续唱着赞美诗,可是应和之声渐渐稀薄,而窃窃私语声则越来越响亮。

唱诗班开始唱《圣体颂》,在赞美诗的歌声中突然出现一个高亢的声音,原来那是高赛修士在唱歌。可是他唱的并不是赞美诗。只见他斜斜地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高声唱道:“在巴黎有一个白衣修士,突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黑修女,只见他们两个……”

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大家都站了起来。有人喊道:“快把他拉出去,他中邪了!”

执事修士狂乱地在胸前画十字,仿佛是在驱魔;院长激动地挥舞着法杖,把石板地面敲得山响。可是高赛修士对这一切毫不在意。最后两个年轻力壮的修士架着他,把他拖出礼拜堂。而高赛修士仿佛着了魔似的不停挣扎,手舞足蹈,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唱着俚俗小调。

第二天清晨,满脸愧色的高赛修士出现在院长的小礼拜堂中。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不住忏悔:“院长大人,都是那药酒惹的祸!那玩意儿让我出乖露丑了!”他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看到他如此难过,如此懊悔,连院长都不禁为之动容。

“好了,好了,”院长说道,“所有这一切宛如朝露,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阳光之下,了无痕迹。许多人在醉酒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的。要知道,有些人喝醉后出的洋相可不仅仅是哼哼小曲那么简单……不过话说回来,这小曲儿还真是……有点那个……我们只能祈祷,上帝在那时捂住了见习修士们的耳朵,希望他们没听懂你唱的究竟是什么……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在品尝自己酿造的药酒,对不对?你是不是多喝了点?……是的,是的,我能理解……你和鼓捣火药的斯瓦茨修士一样,他被自己弄出来的火药炸伤了,而你则是被自己酿造的药酒愚弄了。告诉我,是否真有必要亲自尝尝那药酒呢?”

“院长大人,”高赛修士答道,“没错,我有一些仪器能告诉我酒力和酒精含量。可是为了保证这酒纯正的口感,我只能相信我自己的舌头。”

“说得很在理,”院长说,“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你在品尝那药酒的时候感觉如何?是不是真的很美味呢?”

高赛修士满脸愧色:“是的,院长大人,真的很美味……这两个晚上我突然发现这药酒如此香醇,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啊!魔鬼借此机会乘虚而入,把我捉弄得好苦……不过我向您保证,从现在起,我决不沾一滴酒,只用仪器来测一下就行了。至于那药酒的光泽、气味和口感如何,我都不管了。”

院长连忙打断他的话:“这可不行,亲爱的高赛修士,我们可不能让顾客们失望啊……你所要做的只是谨慎行事,关键是管好你自己。让我想想……你需要尝多少药酒才能品出好坏呢?……二十滴药酒总该够了吧?……好吧,就尝二十滴吧。如果你只喝二十滴药酒,就算地狱里的魔鬼倾巢而出也拿你没办法。此外,为了防止此类丢脸的事情再次发生,我特许你不用来礼拜堂参加晚祷,你可以在酿酒室里自己进行祈祷。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不过要记住,只尝二十滴,多一滴都不行。”

高赛修士听了院长的话,如释重负。不过院长这条妙计也没有用,这淘气的魔鬼看上了我们的高赛修士,再也赶不走了。

现在我们来看看酿酒室里的晚间祈祷到底是什么样的……

白天的时候,一切看上去都不错。高赛修士生起炉子,清理蒸馏皿,分拣草药。那纤细的草药是灰色的,长着带有锯齿的草叶,曾在荒山野岭之中沐浴普罗旺斯的阳光。高赛修士做着这些琐事,整个人沉浸在平静安宁之中。到了傍晚时分,草药的精华汇成香醇的药酒,在铜酒缸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随着药酒慢慢冷却,魔鬼又跑出来了,可怜的高赛修士又要遭受一番愚弄和折磨。

高赛修士一手拿着取酒滴管,一手拿着一个银质的平底杯,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酒一滴一滴地滴入杯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高赛修士小心翼翼地数着酒滴,之后他一口就把杯中的二十滴酒吞下肚。他咂咂嘴,想回味一下。可是那二十滴酒早已下肚,不留一丝痕迹。他多想再尝一滴啊!为了抵制诱惑,高赛修士在酿酒室一角跪下进行祈祷,尽量离那酒缸远远的。铜酒缸里微温的药酒散发出迷人的芬芳,整个酿酒室都沉醉其中。那香醇的芬芳在高赛修士身边飘荡,引诱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酒缸……他整个人趴在酒缸上,只见缸中的美酒金中带绿,醉人的酒香充斥着他的鼻孔。高赛修士用取酒吸管轻轻搅动这迷人的液体。铜缸里的药酒闪烁着黄金和翡翠的光芒,荡起一个个涟漪。在这金青色的液体中浮现出贝贡老姑妈的脸,她一直看着高赛修士,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

“好吧,那就再尝一滴!”高赛修士自言自语地说。

一滴,又一滴,再一滴……他手中的平底杯斟满了美酒,现在他已经放弃抵抗了。他手里捧着杯子,整个人斜斜地瘫坐在扶手椅中,两只眼睛半眯半睁。他啜饮着这香醇的美酒,心里充满了兴奋和愧疚。他在沉醉之中喃喃自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好戏还在后头呢。不一会儿,高赛修士喝完这魔鬼的琼浆。这药酒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毫不费劲地记起贝贡老姑妈所唱的俚俗小调。他忍不住跟着唱了起来:“在巴黎有一个白衣修士,突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黑修女,只见他们两个……”

最后,高赛修士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后来发生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了。到了第二天,与他同住一室的修士面带嘲讽之色对他说:“昨晚你精神可真好,整个晚上唱个没完!”

高赛修士羞愧难当。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不停地惩罚自己。他穿上苦修衣,鞭挞自己,斋戒……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可是那魔鬼却是一门心思缠上他了。这滑稽的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

与此同时,来自尼姆、艾克斯、阿维尼翁和马赛的订单像雪花似的飘来。对修道院的修士来说,这简直就是上帝赐予的恩惠。整个修道院已经变成了一个酿酒工厂:有的修士专门负责打包,有的修士专门负责贴标签,有的修士专门负责算账,有的修士专门负责装车运输……尽管那排大小不一的钟依然准时地叮当作响,可是他们在侍奉上帝时愈发心不在焉了。当然,周围乡间的老实人们对此并不知情,他们听到钟声响起还是会按时做祈祷。

一个周日的早晨,管财务的修士正在会议厅中报告当年的收入。修道院的头头脑脑们专心致志地听着,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这时高赛修士突然闯了进来,他高声大喊着:“我不干了!我宁愿回去放牛!”

“出什么事啦,高赛修士?”修道院院长隐约觉得不对劲。

“哦,院长大人,出什么事啦?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要堕入地狱的烈火之中,永世不得翻身了!我整天喝得烂醉,我要远离那魔鬼的诱惑!……”

“可我告诉你尝二十滴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没错,您是告诉过我要仔细数酒滴……可是您知道吗?我现在把一杯酒当成一滴来数!没错,院长大人,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我每天晚上灌下整整三壶酒!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将永世受到地狱烈火的煎熬……反正我是不干了,谁爱干谁干!我可不能拿我的灵魂来冒险!”

修道院的首脑们意识到事态严重了。管财务的修士首先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账本:“你可不能弃我们于不顾啊,老兄!你想让我们过回食不果腹的日子吗?”

“那我呢?我的灵魂呢?难道要让我继续犯下罪孽,最后下地狱吗?”

这时修道院院长站起来了。他优雅地把手一挥,他手上戴着的教士戒指闪闪发亮,把所有人晃得眼晕。“诸位,其实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院长转而问高赛修士,“孩子,那贪饮的魔鬼一般是傍晚时分出来引诱你的,是不是?”

“是的,院长大人,每到傍晚时分,那魔鬼就缠上我了……打个不雅的比方,现在一到日落,我就像头懒驴上鞍时那样瑟瑟发抖,大汗淋漓。”

“好吧,高赛修士,我向你保证,我们肯定能想出解决办法的……这样吧,每天晚祷时我们所有修士专门为你祈祷,让上帝饶恕你犯下的所有罪孽。听我说,这祷文的法力非同小可。我们要在你犯下罪孽的同时朗诵这段祷文,这样即使你犯下罪孽,你也会得到宽恕的,你的灵魂也会安然无恙。”

“哦,那太好了,谢谢您,院长大人!”高赛修士欢天喜地地回到酿酒室,整个人飘飘然不知所以。

从那时起,每天傍晚在晚祷即将结束的时候,主持晚祷的修士都不忘加上一句:“让我们为高赛修士祈祷吧。他为了我们大家,甘愿犯下罪孽,甘愿牺牲自己的灵魂。万能的主啊,请您宽恕他吧……”

在昏暗的礼拜堂中,穿着白色长袍的修士们齐声为高赛修士祈祷,他们的声音犹如卷着雪花的阵阵北风掠过大地。而在修道院偏僻的一角,酿酒室的玫瑰花窗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在幽暗的酿酒室里,高赛修士扯着嗓子唱着俚俗小调:“在巴黎有一个白衣修士,突然有一天他遇到一个黑修女,只见他们两个……”

高赛修士似乎猛然醒悟,他突然停了下来:“老天!如果教区的乡民听到我唱这种歌……那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