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们追求言论自由,是为了能够说出并写出事实。
然而,说出事实是最困难的一门艺术,因为它是最“纯粹”的,与任何个人、团体、阶级和民族利益都没有联系。事实几乎不为庸人所用,而且也不能被他所接受。这就是“纯粹”事实该死的特征,对我们而言,事实却是最好的、最必不可少的。
我们的任务是将德国人的野蛮兽行公之于众。我希望,德国士兵野蛮对待俄国、法国、英国士兵以及比利时、塞尔维亚、罗马尼亚和波兰平民的事实是确凿无疑的。我有权希望这些事实是无可争辩的,就像俄国人在斯莫尔贡、在加里奇亚各城市犯下的兽行一样。我不能否认,德国人采用的恶劣的杀人手段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我不能否认,德国人对待俄国战俘是极端无耻的,但是我知道,旧俄政府对待德国战俘同样无耻。
这些都是事实,是战争制造的事实。在战场上必须尽可能多地杀人,这就是战争的可耻逻辑。打架时暴行是无可避免的,你看见过孩子们在街上多么残忍地殴斗吧。
“纯粹”的事实告诉我们,兽行是人类固有的特性,即使在和平年代(如果世界上还有和平年代的话)这一特性也未曾与人类分离。让我们回忆一下,善良的俄国人是怎么把钉子钉进基辅、基什涅夫和其他城市犹太人的颅骨里的;1906年,伊万诺夫-沃兹涅谢斯克的工人们是怎么把自己的同志活活扔进锅炉里的;狱卒们是怎么折磨囚犯的;黑帮分子是怎么撕裂女革命者的身体,把一根根木棍塞进她们体内的。再让我们回忆一下1906年、1907年、1908年间发生的种种暴行吧。
我并不是把德国人的兽行与包括俄国人在内的全人类的兽行相提并论,我只是想借助言论自由来谈谈今天的事实,谈谈战争制造的真相,谈谈对于任何时代都至关重要、真正比“太阳还要美丽”的“纯粹”的事实,尽管事实对于我们来说常常是可悲而难堪的。
当我们谴责一个人的时候,无论他是德国人还是俄国人,我们都不应该忘记“纯粹”的真相,因为它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是我们意识中最闪亮的火花。真相的存在,正是人类对自己提出崇高道德要求的证明。
德、俄两国士兵在战场上厮杀,我认为,这不仅带来了身体上的苦痛,更唤醒了人类对无谓战争的厌弃。我不会说,俄国革命的火光将燃尽德国士兵心中灼热的希望。也许,数量概念对于战争而言并不重要,它丝毫不会影响战争给道德和文化带来的创伤。显然,这该死的战争始于发起者的贪念,也将止步于士兵正确意识的力量,这就是民主。
如果这一切会发生,那将是前所未有、伟大而近乎神奇的力量,人类完全有理由为此而骄傲,因为我们用意志战胜了世间最丑陋最可恶的怪物——战争怪物。
布鲁希洛夫将军指责“俄国士兵过度轻信”,他不相信德国人会真心向我们伸出和解之手,他曾下达命令:
“对于所有试图与我方往来的敌军只能有一种回应——刺刀和子弹。”
显然,这一指令得到了贯彻:昨天一个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对我说,当他们与德国人隔着战壕谈论当前局势时,俄国炮兵对德国士兵开炮射击,德国炮兵亦然。
俄国士兵竟真的用子弹迎接想要投降的德国人,而当他们转身往回跑时,又被自己人开枪打死。我竭力想保持平静,我知道将军们也是遵从于自己的某种职业“真理”,而且就在不久前这种“真理”还是唯一拥有言论自由的。
现在,我们也有自由说出另一个真理,它无关罪恶,它诞生于人们对统一的追求之中,它不会在仇恨的怒火中为可耻的杀人事业效力。
读者们,请想一想,如果恶兽癫狂的“真理”战胜了人类理智的真理,我们将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