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痛苦与不幸阴郁的奔忙中，在贪婪与穷困不安的挣扎里，在自私自利卑微的泥污中，在居住着城市财富创造者——贫民——的地下室里，无形地奔走着孤独的幻想家，他们相信人的力量，与众生不同，他们是愤怒的宣传者，播撒着遥远真理躁动的火星。他们暗自将那简单而伟大的学说良种带进地窖，然后时而严肃、时而冷峻、时而柔和、时而满怀爱意地将这简明而炽热的真理传播，他们将真理播撒进奴隶们阴暗的心中，播撒进那些被贪婪和残暴的力量扭曲成发财工具的“瞎子”和“哑巴”心里。

这些被奴役惯了的阴郁的人们，满心疑虑地聆听着新论述的音乐，这乐章是他们成熟的心早就模糊渴求的了，他们稍稍抬起头颅，挣破身上狡诈谎言的锁铐，那是强权和贪婪的暴徒加诸在他们身上的。

在被憎恨压抑着的深沉的生活里，在被无数屈辱毒害了的心里，在充斥着强权者光鲜欺骗的意识中，在这浸满苦楚艰难悲哀的日子里，被抛进了一个简单而又光明的字眼：

“同志！”

这个字眼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他们早就听过，自己也曾说过，在这之前，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呆板冰冷的词语，就像所有用惯了的词语一样，可以随便忘记，没有任何损失。

然而现在，它是那么清晰、那么坚定，完全是另外一个声音。它的内在讴歌着另一种灵魂，一种像金刚石一般坚硬的、耀眼的、多面的灵魂。他们接受了这个字眼，开始慎重地使用起来，他们将这个词在心里珍爱地、温柔地摇荡，就像是一位母亲摇荡着摇篮中新生的婴儿，一面爱抚，一面欣赏。

他们越是将这个字眼的灵魂看得深入，就越觉得它意义非凡、光明灿烂。

“同志！”他们说。

他们感到，这个字眼是来联合全世界的，是来把全人类托举到自由的高处的，是要用新的纽带，用尊重他人、尊重自由，追求全人类自由的新纽带来将所有人联合在一起的。

当这个词语在奴隶心中落地生根的时候，他们就不再是奴隶了，有朝一日，他们将对这座城市、对所有强权宣告、呐喊出人类最伟大的字眼：

“不！”

到了那个时候，生活就会停下脚步，因为他们，也只有他们，能够赋予生活前行的力量。河水不再流动，火焰渐渐熄灭，这座城市消失在一片昏暗之中，残暴的强者变成了婴孩。

恐惧笼罩着强暴者的心，他们在倾覆的废墟中苟延残喘，压抑着对叛逆者的愤恨，在他们面前莫名地恐慌着。

饥饿的魔鬼站在他们眼前，他们的孩子在黑暗中悲惨地哭泣。

楼房和庙宇隐匿在黑暗里，融入了石与铁冰冷的混沌中，不祥的寂静将阴冷的潮湿倾注在整条大街上，生活停止了，因为新生的力量使它觉醒，因为奴隶们找到了表达意志的无比贴切的词语，他们从压迫中解放了出来，亲眼见证了自己的权力——创造者的权力。

这些天，残暴者们无比苦闷，他们自以为是生活的主宰，却忍受着艰难度日。黑夜的雾气是那么浓重，沉闷的城市只是悭吝、怯懦地点着光火，此时，建造百年的城市，这个吸食人血的怪物现出了它的畸形面目——一堆可怜的石块和木头。房屋盲目的窗子冰冷而阴郁地望着街道，生活真正的主人正斗志昂扬地大步前行。他们也是饥肠辘辘，甚至比别人饿得更厉害。可这对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身体上的折磨还没有达到生活的主人需要经历的磨难顶点，他们灵魂中的火还没有熄灭。他们对自身力量的认识在燃烧，胜利的预兆在他们眼中闪烁。

他们走在城市的街头，这座城市是他们阴暗狭小的牢笼，这里曾充满了对他们的轻视和侮辱。而现如今，他们已经看到了自己劳动的伟大意义，意识到了自己拥有可以成为生活主人的神圣权利，认识到他们应该成为生活的立法者和创造者。于是，带着新的力量，带着璀璨的光明，一个富含创造力、联合一切的字眼出现在他们面前：

“同志！”

这个字眼，在无数谎言的语句中，像是关乎未来、关乎新生活的快乐的讯息，这个新生活对于所有人都平等地在前方开启。远还是近呢？他们发觉，这源于自己的意志，可以离自由越来越近，也会将自由推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