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站　夹金山

我们离开达维镇，继续走S210省道转向南，一路盘山道，翻越夹金山。

参考行驶路线：（中括号内是公路编号，两地之间的数字是行驶的大约km数。）

山道盘旋，局部路面破损；夹金山垭口海拔4114m。

达维［S210省道］向东1.5km→岔路口右转向南往“宝兴”方向，过公路桥，开始爬山5.5km→夹金村村口25km→夹金山垭口34km→红军长征夹金山纪念地（路右侧）3km→凉水井（红军井）/扎角坝6km→硗碛镇泽根藏寨。

从达维会师纪念碑出发，过公路桥，开始上山。说起红军长征翻越雪山，几乎所有人都会记得夹金山。

确实，夹金山是红军多次翻越的雪山。第一次是中央红军北上时翻越——1935年6月12日，红一方面军先头部队二师四团从宝兴硗碛翻越夹金山王母寨垭口（海拔4114米）到达达维，与红四方面军接应部队会师，其后，红一方面军主力及中央领导人陆续跟进翻越了夹金山。而红一方面军一师则偏西一些，从程胡岭垭口（海拔在4400—4500米）翻越了夹金山，进至懋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第二次是红四方面军南下时翻越——1935年10月22日张国焘发布《天（全）、芦（山）、雅（安）、邛（崃）、大（邑）战役计划》，24日，红三十军、红九军二十七师从懋功出发，翻越夹金山南下，向天全、宝兴、芦山之敌发起攻击；下旬，红四方面军中纵队及没有随中央红军主力北上的中央红军一部也翻越夹金山南下；第三次是南下失利的红四方面军主力及中央红军一部再次北上时翻越——1936年2月19日，刘伯承、李先念、程世才率领先头部队红三十军八十九师和方面军直属一部自宝兴翻越夹金山王母寨垭口，到达达维，至25日，红四方面军南下部队全部撤离天全、芦山、宝兴地区，经过懋功、丹巴向西康东北部转移（自此，张国焘的南下计划遂告失利）。

因此，夹金山是中央红军（红一方面军）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是红四方面军部分部队翻越两次的大雪山，是中央红军部分部队翻越三次的大雪山。特例是，红四方面军一些后勤部队人员往返搬运物资，有人（藏族战士胡宗林，藏名仁钦索朗）竟然翻越了12次。

夹金山又名神仙山/仙姑山（意为神仙、仙姑才能飞过去）、甲金山，乾隆时称为“甲金达”，系藏语“夹几”（意即“弯曲道路”，也有说是“很高很陡”的意思）的音译，还有藏语名字叫宁旺亚布。夹金山是宝兴县与小金县的界山，当年翻山的小道断断续续，人迹罕至。

我们到达夹金山时值6月下旬，周边山峰上依然积着雪（图1）。

红军指战员大多数是南方籍，且没有如今这么保暖轻便的服装，要翻越夹金山，困难可想而知。不要说远道而来的红军，就是当地土生土长的藏羌群众也不轻易翻越夹金山。当地流传着一首民谣：“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人力不可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到人间！”不仅是“鸟儿飞不过”，而且国民党的飞机也飞不过，胡耀邦当时是红小鬼，翻越夹金山途中，他看见飞来的国民党飞机飞不到他所在的高度，于是和战友朝着飞行员大声喊：“上来，上来呀！”

红军翻越夹金山时，把注意事项编成便于记忆的顺口溜，教大家唱诵：

夹金山，高又高，注意事项要记牢；

裹脚要用布和棕，不紧不松好好包。

到了山顶莫停留，坚持一下就胜利了。

病人走不起，帮他背东西。

大家互助想办法，一定帮他过山去。

魏传统当时在红四方面军三十三军中，他有诗云：

夹金山，重重山，崎岖险峻难登攀，红军英勇翻雪山！

爬行入山腰，风雪袭眉梢。手脚僵似木，雪光闪如刀。

皑皑雪山高，霭霭白云杳；昂首触天际，俯首群山小。

我们父亲田长华当时在红四方面军四军保卫局特务队中，他曾经写下了当年的经历：

翻越夹金山，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要想翻过雪山，就必须在上午九点至下午三点翻过雪山，不然天黑下来就很危险了。部队头一天下午就在雪山脚下露营。山下有原始森林，我们就拾干树枝烧水喝。部队剩下的干粮也很少了，就到处挖野菜。然后，以班为单位用洗脸盆烧水煮菜，放点炒面做成稀饭。没有盐，很难下咽。但红军战士肚子饿，又要翻越雪山，大家就自觉地多吃一些野菜。我们没有棉衣，穿的衣服都很单薄，雪山气候又很冷，晚上露营时，就以班为单位烧一堆火取暖。因为下雨下雪，战士们的衣服都是湿的，全班同志就围着火堆烤火，战友们身体向着火堆的一面是热的，但背着火堆的一面却很冷。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就这样，一晚上翻来覆去，哪能睡得着。

因雪山上走路艰难，稍不小心，就会滑到雪谷中去，每个人就准备了一根木棍，行军时可以用来探路和救人。

战士的武器是枪，我们炊事班的重要武器是大铁锅，它和我们连队生活关系太大了，烧水、做饭、煮野菜，哪样也离不开它。我们炊事班的同志们在困难的雪山、草地中，以背锅为荣，大家争着背。当然，身体好、体格壮的同志要多背。

一口大铁锅有几十斤重，因雪山上缺少空（氧）气，身背铁锅呼吸就更困难，我们都宁肯扔掉自己的生活用品也要保住铁锅。当时，我们在长征中进入少数民族地区，缺粮受饿，缺衣受冻，红军战士的体力很差了，背锅爬雪山就更困难了。我们班的同志在长征中团结一致，大家决心一定要把大锅背过雪山去。我是班里身体比较好的，翻越夹金山时，我要求背锅！

一开始，我背着锅劲头很足，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放在大锅内，对准峰顶那个缺口，紧跟着部队，笔直地向上爬。但由于高山缺氧，又背着大铁锅，爬到半山腰时，我就感到不行了：手冻得发紫，身上虽然很冷，却感到头晕眼花脸发烧，上气不接下气。何班长看到我脸很红，摸了摸我的额头又很热，杜炊事员把锅接了过去，叫我空着手走。走了一阵，就像瘫痪了的人一样，怎么也抬不动脚了，班里的战友小赖就扶着我走。可雪山上的路险，先头部队开辟出来的是窄窄的一条路，两个人搀扶着走是很困难的。我们看到自己影响了部队的前进速度，就离开了行军队伍的行列，让部队先过。在路边没走多远，我的呼吸就越来越困难了，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小赖死活不让我坐下，使出全身力气拽着我走。因为在雪山上只要停步坐下来休息喘喘气的，大多数就会在原地冻僵，永远也起不来了。

这时，我幸运地遇上了我们保卫局的黄（金玉）管理员。他带着几匹马为部队、机关和首长驮干粮及帐篷。看到我们的情况，他就叫我拉着马尾巴走，小赖在后面推着我，这样一来，我就省力多了。但是我实在是太虚弱了，这样没走几步，马就把我拖倒了。我实在不忍心因为我而耽误同志们的行军，就叫他们不要管我了，快去追赶部队吧。可黄管理员和小赖怎么也不肯。他们说：“我们怎么也不能丢掉你。你要有信心呀，我们部队已经爬山四个多小时了，快到山顶了，我们一定能带你翻过山去。”黄管理员把自己的炒面喂给我吃，还给我喝了生姜水、辣子水。我肚子有了些食物，身上就有了些热量，也就有了一点力气，喘不上气的状况也减轻了一些。在他们的帮助和鼓励下，我死死地拽住马尾巴，他们在我背后推着我前进，坚持往山上爬去，果然，我们不久就爬到山顶了！我们真是有说不出的高兴啊！

山上空气稀薄，严重缺氧，不能停留，也不能多说话，紧接着，大家就下山了。下山比上山要省力多了，人也不像上山那样气喘了。下到半山腰，看到前面部队留下一些火堆，黄管理员就叫我们围着火堆休息一下，用茶缸在火堆上烧开水，用他最后的一点炒面泡了一碗稀面糊，三个人分着吃了，然后继续下山。天黑时，我们赶到了达维村。

每当我回忆起这段难忘的经历，都十分怀念和感激黄管理员和小赖同志。没有工农红军团结友爱的精神，没有上级关心爱护下级的优良传统，没有黄管理员和小赖同志的帮助，我是不可能翻过那高耸入云的夹金山的！

油画《拽着骡子尾巴上雪山》，就是我们父亲田长华翻越雪山的真实写照（图2）。

舒启兴是在夹金山南麓的宝兴县参加红军的，在1936年红四方面军第二次北上时，他跟着队伍翻越夹金山，早上天不亮就开始爬山了，一开始还艳阳高照，突然间就狂风暴雨、下起冰雹，把头上的斗笠砸得破破烂烂的，大家只好用脸盆遮挡。一直走到天黑，战士们点着柏树皮和干竹子扎的火把，嚼一口干海椒御寒，吃一口雪止渴。大家互相鼓励着、搀扶着，艰难地往上爬，可一些战士跌倒了，猝不及防滑下了山，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罗圩政在第二次北上时翻越夹金山，在夹金山附近与敌军发生战斗，他被子弹打中了右脚。由于当时没有药，伤口感染，人也发烧，部队将他和其他行动不便的伤员安排到了夹金山脚下的一个大溶洞里养伤。听说养伤的红军战士会跟不上队伍，只能在当地打游击，“我不想离开部队，养了3天伤后，脚刚刚可以活动了，我就开始沿着部队前进的路线追赶”。为了能够追赶上大部队，他就抄小路。“当时我身上带着一个党员证，就是凭着这个党员证，一路与沿途留下来的秘密联络员接头，从秘密联络员那里得知部队的行踪和消息。”就这样，经过20多天的紧急追赶，罗圩政终于赶上了部队。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红四方面军有人竟然12次翻越夹金山，他们就是红三十一军运粮队！胡宗林，四川理番（今理县）人，藏族，藏名仁钦索朗，于1935年5月参加红军，在红三十一军学兵连，随部队南下、再北上两次翻越了夹金山。红四方面军总部命令董振堂率领红五军翻过夹金山后进驻丹巴，准备向炉霍、道孚、甘孜方向发展。但那里是山区，地广人稀，粮食短缺。总部即指示红三十一军组织运粮队，负责向红五军运送粮食。胡宗林被调到政治部地方部，到运粮队当通司（翻译）。1935年底快过年时，上级要求运粮队把粮食、腊肉和其他生活必需品在年前送到部队，过好1936年的春节。这是大雪封山的季节，一般人在这个季节是绝不会过雪山的，更不敢过夹金山这样高大险峻的雪山。但是，恰恰在这时需要运粮队翻越夹金山。胡宗林共走过了5个来回，也就是10次翻越夹金山，加上以前的两次翻越，他和战友们一共翻越了12次夹金山！胡宗林回忆，运粮队运粮途中一粒大米也不能吃，只能吃洋芋（土豆）和苞谷（玉米）。爬雪山，还要自己带水。开始没经验，用竹桶装水。到了山上，水结成冰，竹桶胀裂，存不了水。后来当地老乡告诉他们，要用猪尿泡盛水，装一半水，不能装满，抱在怀里，保温防冻。老乡还告诉他们，翻山运输要“三子俱全”，就是脚夹子（套在脚上防滑）、背夹子（用来背东西）和拐耙子（走路当拐杖，休息时支撑背夹子）。尽管这样艰难，胡宗林和战友们还是创造了奇迹。

为什么红军选择这么难走的“路”——从群山中间山麓直接翻越夹金山？推测是为了避免与松潘方向的国民党军以及山下的土兵（藏族土司的武装）发生冲突。

如今，盘山公路连接起山南山北的宝兴县和小金县，我们可以开车来去。

上山不久，就见路边立有一大石，赫然刻着“夹金村”三个大红字（图3），大红字左边还有藏文。这就是有着“红军翻越雪山第一村”之美誉的夹金村的村口。再南下过夹金村就出了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了。

经过村口，来到夹金村的小广场，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夹金村人不惜平整出一块空地，竖立了一座高大的赭红色的雕像（雕像没有标注名称），表现藏民送别红军、红军奋力攀登的情景（图4）。

夹金村全村98%的人口属于嘉绒藏族。村中建筑规划整齐，是改良的藏居（图5、图6）。

如果有重要活动或是重大节日，在村口可以看到藏族同胞手捧着洁白的哈达载歌载舞，还能看见数十上百名“红军”拿着长枪、大刀在此迎候。恰遇村民特备的红军“军装”正在晾晒，让我们趁机过把瘾（图7）。

我们继续向夹金山垭口前进。从达维会师纪念碑到山垭口处，约32公里。

路旁的山坡上，是漫坡的高山杜鹃花，大部分已经凋谢（时值6月），白色花朵正在泛黄，但可以想见盛开时一定颇为壮观！

到达山顶垭口处，有停车场。挺立在小广场中标志性的白色石碑刻有“夹金山”3个大字，标明“海拔4114m”。石碑的背面的文字是“熊猫家园传奇宝兴欢迎您”。看来这垭口是小金县和宝兴县的分界线啦。天气晴好，虽然气温只有8℃，感觉不出“寒冷”。大家高兴地展开队旗合影（图8）。

夹金山垭口上还有个不显眼的“红军长征翻越夹金山登顶遗址”纪念碑。

垭口最高处往前一点，路边斜坡上修有一暗红色倒三角形坡面，前有一白色标牌，两侧有台阶可通向三角形坡的两面，这是红军当年登山处的一个纪念标志。白色标牌上稍大的字为“红色丰碑——夹金山”，下面是10多行文字，对红军当年翻越雪山做了简要介绍。

藏族同胞说：“以前在山头上大喊几声，天上就会下雨，这些年也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在山头上再怎么吆喝，天上顶多会飘过来一些云彩，可不再下雨了。”是气候变暖所致吗？

从夹金山垭口就开始下山了，俯瞰盘旋弯曲的盘山道（图9）。时值6月，远处山峰还有一些残雪。

途中回首，清晰可见红军向北翻越时的小道盘旋向上去往垭口（图10）。

我们继续往山下走，到达“红军长征夹金山纪念地”石碑所在处（图11）。碑记注明，纪念地包括红军翻越夹金山的小路、五道拐、烧鸡窝等。从红军翻越夹金山的小路起点到山垭口，我们行驶了约30多公里。雅安党史研究室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访问过当年给红军带路的藏族青年莫日坚，他说：“红军从筲箕窝（烧鸡窝）经过五道拐、鸡翅膀、大雪塘、九坳十三坡（九凹十三拐）、隘口险道等处，沿着山沟往山上盘旋而行，然后至王母寨垭口，垭口有座用石块砌成的小山神庙。这段路最艰难，全程60里，有30道‘之’字拐。然后下山到达维镇，翻越夹金山的路程约70多里。”

红军长征夹金山纪念地简介：红军长征夹金山纪念地，由小路、五倒（道）拐、烧鸡窝等组成。是1935年中央红军长征途中克服各种困难，胜利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山顶海拔4000多米，终年积雪，空气稀薄。

在“红军长征夹金山纪念地”石碑的后面，就是红军翻越夹金山的小路起点。小路路面经过了铺装，通向林间，往山上而去。在附近是夹金山林业局蚂蝗沟工程区，也是夹金山旅游接待站，看来这里是蚂蝗沟。小路旁左侧竖立着石碑，上刻“中国工农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夹金山”几个红字。右侧一块大石上，刻着毛泽东的诗句：“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图12）前面我们已经分析了，夹金山应是中央红军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中国工农红军最先翻越雪山的是红四方面军。

我们继续下山，到了扎角坝红军井（图13），当地人也称为凉水井。村民还在此洗漱。当地人称“坝”，就是有平地。凉水井是岩石缝中的山水流到地上的一个溶洞里，形成的一个天然的水井，路旁有“凉水井”石碑（图14），一块简介碑介绍：该井原名“凉水井”，1935年6月红军长征经过这里时，曾在这里扎营露宿、饮马休息。红军走后，当地百姓为缅怀红军，称这口井为“红军井”。

6月13日，中央红军大部队约7000人在扎角坝（现称为“誓师坪”）举行了翻越夹金山的誓师大会，并分发了干粮（炒面）和用作御寒的干辣椒。红军指战员情绪高昂，高唱《国际歌》，做好了翻越夹金山的准备。红军把柏树皮缠在干透的竹子上做成火把；在竹竿上缠上麻绳当作防滑拐杖，用棕毛缝成背心当棉衣。然后装上炒面和干辣椒，背上凉水井的水就开始攀登夹金山。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和张天闻等中央领导人也曾在这里休息、饮马。后来红四方面军翻越夹金山，也是在这里饮水、休息。

网上有资料说，在凉水井拐弯处的山上有一个残破的石头碉楼，当年红军经过这里时，一些土匪就在碉楼里放冷枪袭击红军，但很快就被红军攻下来了。我们举目四望，辨不清碉楼在哪里。但是路边有雅安市、宝兴县竖立的“古寨堡遗址”石碑（图15），说明这里和古寨、碉楼确有关系。

继续下山，我们就到了硗碛镇/泽根藏寨，走过了夹金山的山路。驾车翻越夹金山的路程大约80公里，海拔从2500米上升到4200米然后又下降到24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