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站　茂县县城

我们离开土门镇，继续沿红四方面军西进路线前行，去往茂县县城。茂县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南部，地处九顶山麓、岷江之滨，是我国唯一的羌族聚居县（全县羌族人口占全国羌族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一座古羌城。

茂县最早见于史书的地名是“汶山”（古时候“汶”与“岷”通用，所以岷山又称汶山），隋朝时改为“会州”，唐朝时改称“茂州”，民国时期改茂州为“茂县”。1950年茂县解放，仍称茂县。1958年，汶川、茂县、理县合并成立羌族自治县，取“茂”“汶”两字，称茂汶羌族自治县，后阿坝州更名为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茂汶羌族自治县被撤销，恢复茂县，县城在凤仪镇。在地理位置上，茂县处于清朝时期著名的“松茂古道”（松潘—茂州）上，红军西行，就要从茂县斜穿而过。这就意味着，红军进入少数民族为主的地域了。

（我们父亲田长华留下的文字中，提到“茅州”，根据这个字样出现的时间段，这似乎是“茂州”的误称，当时红军战士的文化程度普遍较低，他们对地名的记忆，更多的是靠读音。这也提醒我们后人看先辈的文字材料时，注意有所区分。）

参考行驶路线：（中括号内是公路编号，两地之间的数字是行驶的大约km数。）

土门镇（沿［S302省道/茂-北公路］向西）32km到茂县县城（凤仪镇），途中在一个岔路口看路标往茂县方向，左行，接着右行，上［G213国道］，快到茂县县城时过桥左转，经过白石羌寨（甘清村）后到达茂县县城。

从土门镇向西，经过土地岭，这是土门到茂县城必经的一道山岭，亦是红军攻克土门后的敌军又一道防线。土地岭处于龙门山中段，是涪江水系与岷江水系的分水岭，据介绍，这里还有大熊猫出没。

我们经过土地岭隧道（图1），这是汶川大地震以后修建的，缩短了茂北公路的里程，离茂县县城凤仪镇不远了。

往茂县县城途中，我们注意到了右转去往松坪沟的标志。松坪沟曾经是红四方面军第四军长征途中的驻守地、战斗地，第四军曾在这里抗击川军数倍于己兵力的进攻，保证了党中央沙窝、毛尔盖会议的顺利召开。2014年中央电视台热播的电视剧《十送红军》就是在松坪沟乡火鸡村部分取景拍摄的。不过，这里已于1994年经四川省人民政府批准成为景区。到达景区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且景区号称“小九寨”，不能随意开车“乱窜”，进入景区还得问路，忌讳天色不早恐怕问路又来不及，我们只好打消去松坪沟的念头，赶往茂县县城。

在网上的旅游攻略里，有松坪沟里仿建的老村寨，墙壁上写着“红军标语”——“夺取国民党的武器来武装红军民众！”

在松坪沟景区里最大的海子叫作白石海（图2），也叫公棚海、瓦尔普海，因海边有一块神秘的白石而得名。传说这块白石头是拴海马的拴马桩，每年都在增长，从不会被水淹没；也有人说因为红军过羌寨时，徐向前曾用来拴马，因此才有了如此灵气。

我们关注松坪沟，并不是因为它的风光美丽，而是因为周军、松坪乡原人大主席徐成富等人依据《红军长征在四川》《阿坝州志之红军长征在阿坝》《茂汶县地名录》等史料并实地考证，那里可能有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第一座雪山——当年，松坪沟的3面都是海拔4000米（雪线）以上的雪山，往松潘西进的红四方面军部队必然翻越其中的雪山。在1983年编印的《茂汶县地名录》（茂汶县为茂县原来的县名）中，在松坪沟岩窝寨西北方向（实际上在东北方向）的一座山垭就名为“红军棚子”（红军驻扎后当地群众的称呼），周军等人实测了它的海拔高度为4097米，确认是雪山垭口，并且尚有红军构筑的胸墙、战壕等工事和窝棚矮墙的遗迹。《党史文苑》（2015年02期）刊载的《红军长征到底翻越了多少座雪山》文章里，指出这是红四方面军一部于1935年5月下旬翻越的。此外，松坪沟一带的大神台、易利河卡子、日多沃卡子、木梳寨卡子，均为红四方面军撤离松坪沟前往黑水时经过的海拔超过4000米的雪山垭口。徐向前、陈昌浩1935年6月29日致张国焘电文中称，拟抽调一部“到松平沟扣通坝、黑水之垭口”，而他们6月30日致电中革军委称，七十三、七十五团“由松平沟、大神台向红土坡夹击”。相继进入松坪沟的部队包括：红九军二十五师七十三、七十五团；红四军十一师三十二、三十三团；红三十三军九十八师二九四团；八十三团及红四军十二师一部。

由此，可以认为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第一座雪山，有进一步考证的余地了。原先有观点认为，红四方面军在长征途中最先翻越雪山，去迎接中央红军的部队首先翻越的雪山是虹桥山（垭口海拔4556米）、巴郎山（垭口海拔4410米），之后，中央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第一座雪山是夹金山（王母寨垭口海拔4114米，程胡岭垭口海拔4400米以上）。

1935年5月15日，红四方面军攻占了茂县县城（凤仪镇），自茂县又分3路西进：一路向西北往松潘县，一路更向西到芦花县（今黑水），一路向西南往汶川县。

搁下翻越雪山的推断，我们继续西行。快要到茂县县城之前，路边有热闹的白石羌寨，原名甘清村，是羌族聚居区。“5·12”汶川大地震后重建，现成为茂县的一个旅游景点。

转入G213国道，到达位于九顶山麓、岷江之滨的古羌城——茂县县城凤仪镇。

茂县是一块红色土地，被国务院批准为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革命根据地。1935年5月初，红四方面军进入茂县，驻留至9月，1936年还有红军一部辗转到茂县沙坝一带活动，使得革命活动遍布全县。5月15日，红军占领凤仪镇后，红四方面军总部、兵工厂、被服厂、造船厂、医院、妇女部等众多后方机构陆续转移至此。5月18日，张国焘宣布成立中共“西北特委”，30日宣布成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联邦政府”，并在凤仪镇召开了茂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选出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川陕省茂县苏维埃政府”，设址在凤仪镇陕西街宋家烟铺（县财政局附近），同时成立了“茂县回民苏维埃政府”（当时羌族还不被作为独立民族），设址在凤仪镇清真寺内。红军在茂县境内建立过3个县级或相当于县级政权〔茂县苏维埃政府、黑水（沙坝）特一区番羌民人民革命政府、茂县回民苏维埃政府〕，12个区级或相当于区级政权，30个乡级政权，61个村级政权。

说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联邦政府”，尽管张国焘说这是“遵奉苏维埃中央政府的命令”而成立的，但是，苏维埃中央政府（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是毛泽东，张国焘是副主席）从来没有批准成立“西北联邦政府”。“西北联邦政府”的《成立宣言》中却没有“落下”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宣言》中声明：“只有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和西北联邦政府，才是中国和西北民众自己的政府，唯一救中国救西北救穷人的政府！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坚决实行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的全部政纲！”西北联邦政府下设：财政经济部、内务部、军事部、土地部、粮食部、劳动部、裁判部、教育部、少数民族部、保卫局及条例起草委员会和回民委员会。张国焘任西北特委书记和西北联邦政府主席，“张主席”就是指的这个头衔。成立“西北联邦政府”成为后来批判张国焘的缘由之一。

红军驻茂县期间，有近2000名羌族儿女参加了红军，其中有父子、母子、夫妻、弟兄同时参军者，还有越过川军防线来投奔红军的，涌现出参加红军、英勇牺牲的回民领袖肖福桢、羌族土司安登榜。

我们知道，茂县是红四方面军长征中非常重要的地点，因为在此发生了许多重要的历史事件：

张国焘在获知红一方面军渡过金沙江后，立即实施策应的计划，将红四方面军总部由北川移至茂县，并命第三十军由汉川渡岷江，经过理番、懋功，直指大渡河，扫除这一带敌军，以便红一方面军能够安全渡河；第九、第三十一军则由江油、平武前线撤至北川茂县地区，对付此方向的敌人；第四军北向松潘，作为阻截敌军的北面屏障。

红四方面军把指挥部设在这里并停留数月，离成都直线距离仅有百余里，还是有觊觎富庶的成都平原的目的的。

1935年5月16日，张国焘在凤仪镇召开红四方面军高级干部会议，会议决定由红三十军政委李先念率八十八、二十五、二十七师各一部西进小金川地区接应中央红军。（据李先念的回忆录，5月中旬，在红一、四方面军即将会合的前夕，红四方面军总部在茂县召开了各军领导同志会议，研究布置迎接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的各项准备工作，决定一部开往小金川地区去迎接党中央，一部在松潘抵御北面的胡宗南部，另一部在北川、片口一线抵御东面的川军，以保证会师的顺利实现，并强调要大力筹集给养和制作慰劳品，以实际行动热烈欢迎党中央和红一方面军。）会上关于欢迎中央红军的口号引发争论，徐向前不赞同陈昌浩提出的“欢迎三十万中央红军”的口号，当时方面军的高层领导已经知道中央红军遭受了巨大损失。茂县高级干部会议上决定成立中共“西北特委”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西北联邦政府”。

红四方面军开始为迎接中央红军大量地筹集物资，并号召每人都要给中央红军的官兵准备一份礼物。《红军长征史》中提到，按照藏族老乡用山上一种特殊的石头熬盐的办法，红军派出人员专门熬制盐巴，准备会师时送给中央红军。

5月20日，发布了《红军对番民十大约法》等文件布告，明确宣布：“一、消灭贼娃子邓锡侯；二、红军不杀一个番民；三、取消一切捐税款子；四、一不拉夫二不抽丁；五、开仓分粮分给穷人；六、增加工钱，改良待遇；七、番民自己武装自己；八、番民自己组织政府；九、买卖自由公买公卖；十、番民自己信教自由。”同时还发布了《共产党红军对番人主张》《告回番民众》《回民斗争纲要》等文告。

6月初，全县普遍建立了区、乡、村苏维埃和游击队、妇女会、儿童团、少年队等革命组织。各级苏维埃设有主席、副主席、秘书、土地委员、经济委员、粮食委员、妇女委员等，城内的苏维埃设有劳工委员；县苏维埃设有内务、交通等委员。他们都是由各族人民选出的工农积极分子。

6月20日。张国焘接中央来电后，他作为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行委员会副主席、“西北联邦政府”主席离开茂县，前往中央驻地懋功（今小金）北面的两河口开会。据说，张国焘带着10多人的卫队骑着高头大马赶往两河口。

我们进入茂县城凤仪镇，作为羌族的主要聚集区，城里随处可见浓郁的民族色彩（图3、图4）。

我们打听茂县县城里的苏维埃政府旧址、红军驻地旧址，可惜没有结果。这又是没有依靠“组织”的结果。不过，城里知道红军标语的人不少。

茂州城始建于宋代，现在仅存南门城门洞及东西部分残墙。1935年5月红军占据茂县县城，曾在南城门的门洞内两侧壁镌刻了标语。

我们一打听，很容易就找到南门城门。在南门城门洞的外壁石块上镌刻着“共产党是解放回番民族痛苦的政党”的标语，署名是“西北军区政治部”（图5），后人把标语的一笔一画都涂成了红色。

在南门的门洞里，两侧石壁上都镌刻着大幅标语。南门周围还在灾后重建，破烂堆积，而且当天下雨，摊商们都把摊位移到门洞里了。部分遮挡了标语。看到我们要拍照，摊商们（大部分是羌族）纷纷挪开摊子，但有的摊商不在，所以还有局部遮挡。一幅标语是“蒋介石命令邓锡侯……”（标语后部被遮挡，图6），还有“消灭蒋介石救活全川全西北穷人”（图7）等数条标语。

有一点需要说明：茂县是羌族的主要居住地区，但当时羌族还没有正式作为少数民族，所以红军并不使用“羌族”这样的称谓，而是用“回”“番”“夷”称谓回族、藏族和羌族。有说北川禹里的红军碑刻与茂县城门洞石刻都是“红军是回、番、夷、缚锞子民族的救星”这样的标语，可惜我们没有找到。标语中的“缚锞子”是当地人对少数民族族群的一种蔑称，还有一种蔑称是“蛮子”。

茂县正在对南城门、城墙进行维修、加固，在南城门上加修城楼，并且在南城门里建成仿古商业街。（我们到达那里已过去一年多了，应该完成修缮了。）

我们从南城门走往“红军塔”（图8），即无影塔，位于城内外南街（解放街）与羌兴街S302省道南端交会处，离南城门不远。该塔建于明代永乐年间，原在治平寺，为一石质经幡建筑，由塔座、塔身、塔顶组成，塔高6米，塔身为六棱形石柱，直径0.75米，上刻梵文佛经，塔顶帽呈桃状，塔面有“茂州卫”的题字和雕饰，塔身古朴典雅。道光《茂州志》载：“石幢秋月，上刻佛像，状类浮图，秋夜月明影视。”本为茂州八景之一。相传每年中秋月圆的时候，在月光下塔无影落，故民间谓之“无影塔”。1988年由县政府将该塔迁至现址，塔身造型略有改动，塔增高至12米，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1935年5月15日，红四方面军入城，在六棱形塔身的六个面各刻了一幅标语，正面标语“蒋介石的新生活运动是麻醉中国青年的毒酒”还比较容易辨认，其余几幅标语因无颜色区分则不太容易辨认了，有一幅标语似乎是“三民主义是人民主义”。

我们得知，县城老城墙北门、东门已无存，红军在其上錾刻的标语也未能留存，北门的标语是“赤化全州！苏维埃是穷人的政府”等，东门的的标语是“实行土地革命”等。

茂县县城有一座过岷江的镇西桥，该桥始建于明正统年间（1436—1449），清嘉庆年间（1796—1820）重修，民国二十二年（1933）毁于水灾，后在原址建竹索桥（篾索桥）。5月，川军将桥及码头烧毁。按红军总部的命令，来自北川的架桥队扩大到200多人，编为2个连，由县苏维埃主席陈忠理率领，前往茂县架桥。在治城、禹里、青石、马槽、白什等产竹乡大量征集竹篾支援。仅从官竹林砍出的白甲竹就达2万多斤，打成100多米长的竹绠4根，然后派300多民工昼夜兼程抬往茂县。在茂县架桥的民工则冒着敌机空袭和伏敌冷枪射击的危险加紧施工。镇西桥于6月上旬竣工，红军得以顺利渡江西进。红军桥上錾刻有数条标语和墨书数条标语，还曾经张贴过公告。1955年由人民政府出资将桥改为了钢索桥，并更名为“联合桥”，但建桥时未保存红军标语。

由于凤仪镇里没有竖立红军遗迹遗址的标识，我们没有寻访到当年那几处苏维埃政府的所在地。在后来的寻访中我们还得知，在茂县的其他红军遗迹还有：飞虹乡北4公里的松茂古道边的“松茂保障”石牌坊，红四方面军长征过境时刻有标语，现已风化，仅存“红军政治部”字样；距土门马家村南不到1公里处的卞家宗祠（建于清嘉庆年间），在祠外古壁上墨书有“赤化全州”“苏维埃是穷人的政府”等墨书红军标语；曲谷乡河西（黑不寨）境内有数十幅红军长征时期錾刻标语；凤仪镇宗渠村、勒都村等有数幅錾刻红军标语。

晚霞中，能够看见城外的雪山顶了（图9）！这时候还是6月，我们不禁又想到，红军80年前的6月份也是在松坪沟翻越的雪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