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化的外在分类

文化有好几种不同的种类，如按对象的性质来划分，有政治文化、法律文化、艺术文化、建筑文化等等。不同对象的文化之间可能体现出某种相似性，如马克斯·韦伯认为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政治、法律、音乐和宗教的观念和结构之间存在着一种相同的理性化趋势。今天看来，这种观点是大可商榷的，原因在于这些领域由于承当着不同社会功能，可能并不具有可比较性，不同的社会领域可能会朝着相反的方向演化。有意义的文化划分是古今文化的划分和中西文化的划分。而中西文化的划分可能被一些当代学者认为反映了西方文化霸权的宰制和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因为中西之分被等同于古今之分、传统与现代之分。但是中国一百多年来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我们很难摆脱这种思维，中西之分被等同于古今之分，固然有粗糙之嫌，但如果我们考虑到事实与规范不可分离的诠释学观点，我们是基本可以接受古今之分的。在本章，我们从历史进化的跨度，将文化分为原始文化、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以历史为线索的文化谱系体现了个人意识、反思性在文化演化中的逐步加强。

就原始文化而言，规范与事实还没有完全分离出来，对行为规范的遵守和违反都是一种可以解释的有效性状态，社会秩序与自然秩序融为一体，缺乏独立的反思机制，所遵守的规范是代代相承的结果，进化非常缓慢。原始文化的特点就是规范和事实融为一体，对规范的违反在规范自身内部得到解决，因此没有反思性，人类还没有独立判断的理性意识。如果出现自然灾害，常常被说成是天谴，因此需要通过宗教仪式来化解危机。而人世间的罪过的救赎希望被放在死后的天堂之上，此岸的无能为力通过彼岸的无所不能来弥补。人们不知道如何从根本上改善自己的生活秩序，只知道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过着相同的日子，对于自然界的任何人类无法应付的风险，原始文化是通过神话来处理的。神话实现了规范和事实之间的同一性，满足不了的愿望、解释不了的现象都是在一个神秘主义世界中得到圆满解决。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也出于一种互惠的本能需要，没有特别凌驾于个人的权威，氏族首领也并非高高在上、具有生杀予夺之权的有着自我意识的特权阶级，原始社会内部的人际关系在满足基本的自然生存的层次上被建构起来，还没有产生大型的官僚制国家，社会组织仅仅限于血缘群体。如果出现个人对既定的秩序的侵犯，血亲复仇就是一种常见的解决方式。

就传统文化而言，由于规范与事实之间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分离，人们出现了对个体行为的反思意识。与此相适应，出现了不容怀疑的规范和权威，社会的同一性也依赖于此。传统文化是一种为等级制做正当化辩护和解释的符号体系，强调传统、权威的神圣性，以及对传统和权威的无条件服从。在等级体制中，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相对固定的角色，角色上有着固定的义务，并且主要是通过严厉的刑法来惩治对义务的违反。在传统文化中，维护某种等级制度的伦理观念或者宗教观念非常发达，如中国的儒家伦理，西方的基督教伦理。人们对他人和自己的行为开始依照既定的权威规范处理，且具有一定程度的反思性，但是这种反思性还仅仅停留在行为的层面上，尚未达到对规范本身进行反思的水平。传统文化中的规范具有神圣性，正是由于此，对此类规范的任何违反就可能面临着残酷的刑罚，以起到以儆效尤和震慑的效果。如中国的封建社会和欧洲中世纪，都普遍存在极其残酷的刑法。这种社会产生了大型的官僚制国家，国家权力系统依照严格的等级体系形成金字塔式的安排，这种安排又和等级身份相对称，体现了伦理秩序理想。

就现代文化而言，规范和事实出现了全面的分离，人们不仅对行为有了反思性，而且对规范本身也具有了反思性。现代文化是个人意识全面觉醒的文化，观念、符号、制度之间出现相互反思、相互影响的局面。人们不论是对于行为，还是对于规范的接受，都需要经过合理性论证。就行为而言，现代文化中的人类行为有着强烈的功利主义取向，传统社会中的不可侵犯的各种价值和权威失去了绝对效力，在经济领域是货币计算，在政治领域是权力斗争，在法律领域则会考虑违法成本，传统伦理道德在这些理性化的领域已经没有决定意义。就规范而言，任何规范的正当性都要求在充满个人反思意识的公共领域里进行公共商讨，规范合法性不再依赖于神圣的传统或者权威性的教义，其论证责任转移到具有独立个人意识和具备反思性的个人身上，人在现代中获得了精神上的解放，获得了真正的主体性地位。现代文化的总体特点是多元化，自由、平等是现代文化的主流观念，个人意识的张扬悖论性的结果就是承认个人意识的相对性以及对其他人个人尊严的包容。在现代文化中，各种自我决定、自发形成的秩序成为了现代社会的基本行为模式。

原始文化、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区分不应该是绝对的，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可能包含另一种文化的元素，在现代都市中，我们可能看见古村落的文化形态，即使在传统文化中，我们也有可能看到非常具有叛逆精神的个人反抗。很多人类学家通过对现代社会中某些古村落秩序的观察常常会发现原始社会的印记。总之，原始文化、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提供了一个观察文化现象的大致的理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