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来

你懂吗？

人的速度，就是社会的速度，就是世界的速度。

“慢慢来”慢慢地穿好衣，慢慢地洗过脸，慢慢地吃完饭，慢慢地来到学校里，同学们已经跑步回来，开始上课了。

“慢慢来”这孩子，他的真名实姓，除了老师点名和他自己写在书本作业本上以外，大家都把它废除了。“慢慢来”这名号，是谁给他起的呢？你到班级里去问，同学们都会异口同声地说：“是他自己嘛！”

真的，要是你跟他在一起，有人做过统计，每天至少可以听到他说十次“慢慢来”。

关于“慢慢来”的慢慢来，笑话可多着呢！但是众所周知的，顶有名的，是这么两个。我就说给你听吧！

有一次上体育课，老师叫我们跳远。许多同学跳的时候，总是从老远老远很快很快地跑来，在起跳板上蹬一脚，人就腾空而起，向沙坑冲去。轮到“慢慢来”了，他说：“何必这样呢？慢慢来。”他慢慢地慢慢地走来，在起跳板上一蹬，才跳出一米不到，就一个“狗吃屎”扑在地上了，头栽在沙坑里，脸上也擦破了皮，引起大家大笑。

有一次，他们班去公园划船，借来一架照相机，大家让“慢慢来”拍照。他慢慢地算着距离，慢慢地对着光圈。别人催他快一点儿，他说：“急什么，慢慢来！”他按了个“慢门”，结果，晃动了，冲出来的底片，一片模糊，把大家都笑死了。

自这两回后，这个“慢慢来”就成了他固定的名号。

老师已经站在讲台的前面，“慢慢来”才慢慢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今天上午，是两节作文课。老师在黑板上出了个题目“跑步前进”。

同学们立即动手在草稿纸上写起来。“慢慢来”呢，自然慢慢来。他嘴巴咬着笔杆，手托下巴，伏在桌上，眼睛望着窗外操场对面的钟楼。

别人以为他是在构思这篇作文，该怎样开头，怎样发展，怎样结尾。不，不是的，他是在看钟楼上那只大时钟。

这大时钟，年岁久了，老啦！瞧，钟面都起皱了，像一个老人脸上有了许多许多深陷的纹路。那两枚长短针，也长了铁锈，像老人发黄的打疙瘩的胡须。

“慢慢来”看了一阵对面的大时钟，就在簿子上写一个字，又停一停，再看看对面的大时钟。这样，看看，写写，停停，一节课已经过去了，他的作文才写了十来个字呢！

他还在看着那大时钟，忽然，那大时钟，真的成了一个老人啦！这老人，正在眯眯眼睛，努努嘴巴，向他做表情，叫他快些写哩！

“慢慢来”没有听它，还是慢慢来，写一个字，停一会儿，看看窗外。

糟糕，许多同学都把作文写好，誊在簿子上交卷了，他们抓紧时间在复习别的课文呢！

“慢慢来”有点着急了。他刚动笔，第一段还没有写完，已经是第二节课了。不行，要是第二节做不完，怎么交卷呀！

他看看老师不在课堂里，就夹起作文簿，跑出去了。他跑过操场，爬上对面房子的屋顶，来到钟楼里。

他对大时钟说：“老爷爷，你走得那么快，干啥？慢慢来多好呀！你走得慢一点吧！”

大时钟老爷爷拈拈两撇长胡须，笑笑说：“同学们都嫌我走得不快呢！只有你还要我慢慢来，这怎么可以呢！”

“慢慢来”把没有写完的作文，给大时钟老爷爷看了看，苦苦哀求说：“老爷爷，你看，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大时钟老爷爷一看，有些不高兴，脸就虎起来，说：“为什么别的同学都写好了，你却没有呢？这不可以！”

“慢慢来”心里想，“对付”老年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磨”。他记得，去年暑假他到乡下去看奶奶。他奶奶不许他去小河里游泳，他就磨。磨了一阵，奶奶磨他不过，果然同意他去游泳了。现在，他也不管可以不可以，就跟大时钟老爷爷磨起来。他一下跳到大时钟老爷爷的长胡须上。

大时钟老爷爷叫起来：“小捣蛋，不行，快下去！快下去！”

“慢慢来”嬉皮笑脸地把脚一架，坐在大时钟老爷爷的胡须上，不肯下来，非要大时钟老爷爷答应他。

大时钟老爷爷告诉他：“你赶快下去，不下去是要闯祸的。”

“慢慢来”以为这是大时钟老爷爷吓唬他，他不听。他索性坐在大时钟老爷爷的胡须上，想一个字，写一个字，慢慢地写起那篇作文来。

“快下去！快下去！”大时钟老爷爷毕竟老了，体力不支，胡须吃力地撑着。他还是不听。

大时钟老爷爷的胡须撑不住了，向下晃动着。他仍旧没下去。

大时钟老爷爷叫了声：“不好！”它的胡须倒转起来。

“慢慢来”险些跌下来，幸亏他紧紧抱住胡须不放手，他大叫“慢慢来，慢慢来”也没有用。

大时钟老爷爷的胡须不由自主地转着，转着，快得像飞机的螺旋桨，不知转了多少圈。

“慢慢来”被转得头晕眼花。要放手，也不行；要抱住，抱不住。胡须愈转愈快，愈转愈快，愈转愈快……

“慢慢来”一个失手，被抛出去了。他一个跟斗接一个跟斗，在半空中转着。

他从天上掉下来，掉下来。好险哪！幸好他那件衣服突然变大了——空气进去，衣服鼓起来，像是撑着把降落伞，才算慢慢地落下，没有摔伤他。

他慢慢地、慢慢地，落到地上，一看，是在他们学校的幼儿园里呀！

怎么，他那件本来很小的、穿了三年的绿军装，已经拖到他膝盖，成了大衣啦！那条本来盖不没袜管的裤子，竟比腿还长了，只得把裤脚卷起来。那双紧脚的跑鞋，大得像只小船了，脚后跟要空出快一寸，还沉着哩，他走路得拖着……

衣服、裤子、鞋子怎么都变大了那么多？他到水池子里去照，是他自己人缩小了，又矮又瘦，也成了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了。

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们，正在做游戏呢！见来了一位新小朋友，都来欢迎他，邀他一起去做游戏。

幼儿园里的老师，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家住在什么地方？“慢慢来”不敢说，也不好说呀！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老师以为他是怕生，只得先让他留在幼儿园里再说。

“慢慢来”不只是人变小了，而且一切都变了。

他的手变了。他和小朋友一起打乒乓球，本来他是班里的乒乓球选手，在全学校里也是中上水平，能扣，能杀。现在呢，对面小朋友把球发过来，他的手，慢慢来，等他把乒乓球拍伸过去，乒乓球已经在桌上跳了好几跳，滚到地上去了。他连发球也接不住，小朋友们都没有兴趣和他对打。

他的脚变了。幼儿园老师带小朋友们到公园去。公共汽车在站上停下，小朋友们一个个都上车了。他的脚，慢慢来，等他把脚提上去，公共汽车的车门都关了。他只好慢慢地慢慢地走去。

他的鼻子变了。他好不容易走到公园，累得直喘气。他的鼻子，慢慢来，气从鼻孔里出不来，只好把嘴巴张开，怪难受的。

他的嘴巴变了。中午饭，在公园里吃。红烧猪肝，白米饭，香得很。他也饿极了，一拿到饭，马上吃。可是，他的嘴巴，慢慢来，是一粒米饭一粒米饭地往下吞咽，真急人。

等他吃完饭，小朋友们已经休息了好大一会儿，开始唱歌。轮到他唱了，老师拉起手风琴，音符随着老师的手指，在空中起舞，可是他唱的歌，慢慢来，发音比琴慢了许多，这还像唱歌吗？

他的眼睛变了。他们来到公园的游艺室，游艺室为他们放《大闹天宫》的幻灯片。这幻灯片多有趣，大家看得很高兴。他呢？他的眼睛，慢慢来，一张幻灯片放出来，等他慢慢看去，又换另外一张了。幻灯放完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的耳朵变了。老师带他们从公园回来，在过马路的时候，路上的汽车，不住地揿喇叭。他的耳朵，慢慢来，等他听到喇叭声，汽车早就到身边了。要不是刹得快，他早就被车撞着了。

这样，他的一切都变了，什么都变得慢慢来。他又像个瞎子，又像个聋子，又像个哑子，简直成了个呆子。他的一举一动，像我们看的电影里用特技拍摄的慢动作。

他在幼儿园自然也待不下去，他决定逃跑了。

他趁老师和小朋友们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花园的篱笆缝隙里钻出去了。

他慢慢地，慢慢地，爬到了外面。对面来了一个人。那是他们弄堂里的王小小。

前几天，王小小抓着一只麻雀，“慢慢来”拿来玩，一不小心，麻雀飞走了。王小小向他要，他拿不出来。王小小就骂他，他要打王小小。王小小才上一年级，人比他小得多，当然不是他的对手，骂着跑开了。现在，冤家对头，狭路相逢，王小小一认出他，见他又矮又小，心想报复的机会来了。王小小伸过手来，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

“慢慢来”等眼睛慢慢地看见，又慢慢地告诉大脑，王小小已经又一拳过来了。“慢慢来”的大脑，又慢慢地通知脚，追上去，又慢慢地通知手，打过去。等他的脚慢慢地跨出去，等他的手慢慢地伸出去，王小小已经在他身上打了三拳头，走得远远的了。

“慢慢来”又生气，又后悔，懂得“慢慢来”是不行的，什么事也做不成，而且“慢慢来”是要挨揍的。

怎么办呢？他很痛恨自己老是喜欢慢慢来，慢慢来。他下狠心，到学校去，去请教大时钟老爷爷，向它认错，保证今后决不慢慢来了。

他来到学校里，看见他们班里的同学们正在跑步。他不好意思去见他们，好在他们谁也没有认出他。

他来到钟楼底下，叫道：“大时钟老爷爷，是我错了，我……”

大时钟老爷爷低头一看，见是他，便嘴一嘟，皱皱眉头，不高兴地说：“都是你，你看，我也落后了那么多！我得赶上它们啊！”

大时钟老爷爷的胡须，飞快地顺转着，它额头都冒大汗了，一滴一滴在往地上滴。

“慢慢来”哭丧着脸，向大时钟老爷爷恳求着：“好爷爷，往后，我不再‘慢慢来’了，你帮助帮助我吧！”

大时钟老爷爷呼了一口气，说：“我能帮助你什么呢！这要靠你自己啊！我看，没有别的法子，你们同学不是在跑步前进吗？你只有努力跑，尽快赶上他们哪！”

他伤心地说：“我跑不快呀！”

大时钟老爷爷开导他说：“跑不快也要跑，不跑，你更慢了。你跑着，跑着，就会跑快了。”

他点点头，听大时钟老爷爷的话，使劲地跑起来。

开始，他跑不快。他跑着，不断跑着，不断跑着，不断跑着……

果然，他一点点跑快了，愈跑愈快了。没多久，他就要赶上同学们的队伍了。

这时，他跑过一个水池子的旁边，看见自己的身影，他发现自己渐渐地长大了，长高了，长胖了，和原来的样子差不多了。

他仍不放松，还是使劲地跑着。他嘴上大声地念着：“跑步前进！跑步前进！跑步前进！……”

他正叫着，只听老师在他耳边说道：“你的作文呢？——还没有做好，那赶快做吧！”

他揉揉眼睛，一看，原来第二节作文课，还没有下课。他急忙拿起笔，抓紧把那篇“跑步前进”的作文写出来。

他把作文簿交上去的时候，下课铃响了。对面钟楼上的大时钟，也“叮，叮，叮……”敲了起来，似乎是在督促他，时间，要抓紧，紧，紧……

往后，他不再说“慢慢来”了，做什么事都抓得很紧，做得又快又好，进步很大。自然，同学们也不再叫他“慢慢来”了。

他是谁？他的真实姓名吗？啊呀，我得替他保密哩。别问了，他已经都改了。改了，就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