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籍研究 总第67卷
1.12.4.3 三 珍貴資料收輯兼具文獻學與文藝學價值
三 珍貴資料收輯兼具文獻學與文藝學價值

翻檢“三彙本”目録,最讓人稱歎的是興陸先生將大量的前人序跋題識蒐集一處,在數量上頗爲可觀,凡82人94則。尤其是對日本《世説》研究成果的搜羅、舉要與利用,充分地體現在“三彙本”的校注、彙評及序跋輯録方面,無論如何周先生“彌綸群言”的初衷是不能漠視的。能夠將如此繁雜的資料網羅歸並,其用力之勤,功夫之深不言自明。問題是,輯録如此眾多的序跋題識意義何在?茲舉數例以見其端緒。

一者索檢題序,既可以明瞭有哪些人對《世説》有過收藏,又可窺見時人對《世説》版本存在的一些看法。如董弅《〈世説新語〉跋》對唐初史臣率意竄改晉人舊語就表示不滿。又如楊慎《世説舊注序》云:“劉孝標注《世説》,多引奇篇奧帙,後劉須溪刪節之,可惜!”這裏,楊慎感慨舊注不得復見,批評劉辰翁對《世説》舊注進行了刪改。然據周先生考證,真正做出刪削的是劉應登,而非劉辰翁。所以,能夠看出從明人開始就已經將元刻本中劉應登的刪注誤認爲是劉辰翁所爲。而這要比錢曾《讀書敏求雜記》中“此書經須溪淆亂卷帙,妄爲批點,殆將喪斯文之一端也歟”的批評要早得多。又如周天球《〈世説新語〉題識》中述及其《世説》一書乃是文徵明轉贈,可知此本的收藏情況。特別是淩濛初《〈世説新語鼓吹〉序》交代其感慨:自王世貞《世説補》盛行以來,劉義慶舊本不得流傳的窘境,遂提出“以其《世説》亂《世説》,不可;以其《世説》爲《世説》,可”[23]的觀點,苦心孤詣,於劉義慶舊本《世説》在明代以後的傳播可謂勞苦功高。另周心如《〈世説新語〉識語》明言“壬午歲偶得嘉靖吳郡袁氏所刊原本,如獲重寶,因詳加讎校,重付梓人,以公同好”[24],據此可知周心如紛欣閣本與袁褧嘉趣堂本屬於一個版本系統。再有葉昌熾《〈世説新語〉題識》首次對劉應登刪注《世説》,給以“十無一二”,“隨文訓釋,無所發明”的評價。諸如此類的信息,或交代刊刻原因,或對不同版本的流傳作出評價,不一而足。因此,這些序跋題識的有效輯引,於“世説學”研究很有文獻參證價值。

再者,序跋題識亦直接或間接地傳達了著者的批評取向。“三彙本”《總序》部分,黃霖先生特就評點及匯評在文獻及理論上的價值作出高度肯定。認爲“彙評的理論價值,在於它能集各家之説於一處”,“在客觀上形成了對批評對象的一種個案批評鏈,方便人們在縱橫比較中認知曆史,認知真諦,認知方向”;同時,彙評實際上成了“有關名著、有關作家、有關問題的一部接受史、闡釋史”;另外還“豐富與發展了中國古代文學批評的內涵”[25]。實際上,不僅匯評有此效能,序跋題識的彙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如劉應登《〈世説新語〉序》稱賞《世説新語》“雖典雅不如《左氏》《國語》,馳騖不如諸《國策》,而清微簡遠,居然玄勝”;王世貞《〈世説新語補〉舊序》對《世説》語言、章法等方面的造詣更是闡析深刻,“或造微於單辭,或微巧於雙行,或因美以見風,或因刺以通贊,往往使人短詠躍然,長思而未罄”[26]。序跋與評點互文,可以參見,以示評者旨趣。當然,亦有論者針對《世説》中所記載的奇聞異事與清談之風,警示讀者當從中汲取什麼、舍棄什麼。如管大勳《重刻〈世説新語〉序》在開頭肯定了《世説》“簡核有矱”,孝標注文“旁采互征”的前提下,卒章仍不忘揭櫫“捃摭奇僻,耽嗜玄遠,尋□□□忘刺,拾其似而遺其真”[27]道理。這很能説明後人對《世説》思想接受中的評判與揚棄。此外,以“味”或“風流”品評《世説》者,也不在少數。如鄧原嶽對《世説》所載軼事及其語辭頗爲歎賞,稱其“如山之殽,澤之臘,以餖飣八珍三俎間,有餘味矣。”[28]王思任亦以“清味自悠”“啖之唯恐不繼”[29]形容之。黃汝亨稱其“風流獨擅”,但盧世㴶又言“不敢僅以‘風流’二字”加諸《世説新語》”,察乎時人以“巧書”定義《世説》,且後來出現的以“補世説”“續世説”一類補作亦求巧好奇,以致“巧之過而流弊出”,於是“其原始精神,幾爲埋沒”[30],是故嚴氏提出“風流”不足以揭示《世説》精神。就“風流”範疇的解釋而言,其中明顯浸透了題識之人的現實關懷。

周先生在附録部分還對《世説新語》佚文做了一番考證。據其考察,雖然南宋以後,《世説新語》已經定型刊刻,但此前流行的眾多抄本多有逸出今本文字者,但那些散見於當時類書、別集、筆記中的文字在今本定型後,便隨之湮沒。是故,他對劉義慶本《世説新語》在後世的誤引現象作出深入分析,對84則疑出《世説新語》的佚文,一一考證,認爲存在三種致誤原因。如第3條,《太平御覽》卷四引作出於《世説》,明人董斯張《博物志》卷一八亦引作出《世説》,周先生根據《世説》體例,認爲“不應出於《世説》正文,或爲孝標注文。”[31]又如第7條,《白氏六貼》卷一引《世説》云:“胡廣本姓黃,以五月五日生,惡之,甕盛棄江中。胡公見,收養爲己子”,又分別見於《太平御覽》卷二一、卷三六一、卷七五八,周先生按語引淩揚藻《蠡勺編》中汪由敦《送泉集》言,逗露出“今《世説》不載此條,疑元獻嫌其乖疏,削去之”[32]的意思。董弅本《世説》曾經晏元獻手校,故宋本《世説》成爲定型,刪去此條實屬可能。周先生坦言:“此前,日本學者古田敬一曾輯録過《世説新語》佚文,葉德輝、趙西陸都曾做過補輯。此次輯佚在復核前人輯佚成果的基礎上,作若幹刪除和補輯。”[33]這即是説,對於前人輯録拾遺成果,並未一味信從,而是再三考訂,表現出精益求精的治學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