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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研究 总第67卷
1.12.4.2 二 體例規劃所體現出的統籌思想與求實之風
二 體例規劃所體現出的統籌思想與求實之風

著書立説,發凡起例,必須周密謹嚴,不可草率。選擇何種版本爲底本,哪些版本爲參校本?校、注、彙三者在版本選擇上如何斟酌量度?如何將校注與評點做好性質區分?都是需要著者審慎考慮的問題。

其一,底本的選擇對校勘而言,有著很重要的意義。一般要求“較古而完整且少訛誤者,即古、全、善三者兼備。”[15]就求“古”一點來講,《世説》唐寫本殘卷無疑是最古的本子了,此本在面貌上當最接近《世説》原本,但惜乎其爲殘卷,不滿足“全”的要求,故而只能作爲參校本考慮。接下來,較古的本子就是宋紹興八年董弅刻本,此本符合“全”的標準,今人校勘《世説》也多采此本作爲底本。“三彙本”在底本的選擇上卻迥乎時賢,以明代袁褧的嘉趣堂刻本爲底本。考慮到“明清時期國內通行的是袁褧嘉趣堂本系統,許多校勘、注釋和評點都是依據此本。”周教授指出“現在作‘三彙’工作,如果轉而采用董刻本,必然造成大量的異文現象,而且許多注評就顯得無的放矢了。”[16]接著,他舉例説明問題,《言語》第94則劉孝標注引張資《涼州記》曰:“天錫,字公純嘏。”王世懋批曰:“世乃有三字字,不可曉。後過江,爲人所笑,乃減一字。”周按,所謂“三字字”指字“公純嘏”。通行本(包括董刻本)均去“公”字,作“字純嘏”。[17]試想,如果以董刻本爲底本彙録批語,王世懋的批語就不可理解了。而劉強在《會評》中就表示了他的疑惑,其按語云:“此評語殆不可解,姑録於此,待考。”[18]故而,選擇袁刻本爲底本的出發點不止於校注方面的考慮,對匯評的觀照更是體現出了輯著者統籌部署的良苦用心。如此規劃,在學術資料性上,更容易把那些有獨到見解、集眾説較有系統、有時代領域約束的罕見資料彙集保存下來。從這個意義上來看,以袁本爲底本的識力無疑是深刻而高遠的,既立足文獻本身的學術價值,還具有科學的研究精神,這不能不説是對“善”的恰當注解。

其二,“三彙本”在注評輯録方面嚴格遵守學術基本規範,體現了當代學者求真務實的作風。考慮到注解的彙録性質,周先生力求把前賢對《世説》的注箋網羅進來,其意義一者在於幫助讀者對字句、文意的理解,一者還在於把歷來的研究成果予以呈現,以供後學參考。當然,其匯録是兼具揀擇取舍的,並非一概收入;然一旦收録則力求準確、規範。同屬輯著類,朱鑄禹《世説新語彙校集注》一書在引録前人成果時,存在“竊取果實”之嫌。據劉強考釋,朱著至少有百數十條按語,皆從程炎震《世説新語箋證》而來[19],是舉的確有失體統。尊重前人成果,如實輯録,無疑是學術積累的必經階段,而通過彙注體例,學者也更容易透視該領域的研究現狀,以做出進一步的拓展。

其三,校注、彙評、參證三分的編排體例,合理優化了評注材料的歸屬方向。最容易產生分歧的是,對匯評之評的界定。這裏的彙評之評,當然指的是彙集前人的“評點”。但評語與圈點又不完全等同。評點的形式是多樣的、內容也是複雜的。據吳承學所説:“文學評點中的總評、評注、行批、眉批、夾批等方式,是在經學的評注格式基礎上發展起來的。”[20]這意味著評點之評,涵蓋了校注與評論,甚爲錯綜羼雜,並非如今日文藝批評那樣專從審美内涵、道德意蘊等方面立論。既然如此,今人在輯録、整理、歸類時是否應該像古人那樣,以眉批形式標注,抑或凡是批語一概置於彙評當中?

“三彙本”按校、注、評等形式分門別類處理歷代的世説學材料,材料的針對性,顯得眉目清楚。如《德行》第3則,針對劉孝標舊注引《泰別傳》中泰曰“奉高之器,譬諸泛濫,雖清易挹”一語,劉辰翁的批語云:“不濁易見,不清難知,故是能言。”又曰:“本語云奉高‘清而易挹’,四字有味,不宜去。”[21]如果列入彙評,則不知所云。周先生一條歸置於“校注”節目中。其理由是“元刻本劉應登刪去此注,故劉辰翁云”[22],顯然,此條評騭的出發點是不滿於劉應登對劉孝標舊注的刪除,屬於版本學意義上的對注本精緻的講求,與對整則或片語的評論還不一樣。是故將其歸爲校注類,方纔可以理解的。再如《德行》第1則,有劉應登批注曰:“謂陳欲便看孺子,而主簿欲從其候入廨後”,此條明顯是對正文“群情欲府君先入廨”一句的解釋,故而周先生將其劃歸校注一類。如此安排的用意很明顯,“彙評”之評所彙輯的是對整則軼聞軼事帶有總論性質的評語。如果是就單句發論,自然被歸於其所對應的原文或原注。這樣處理的一個好處是針對性極強,且與古人隨文“圈點”的用意若合符契,避免了一刀切與評注混淆所致的摸不清頭腦的弊端。另外,周先生在校、注、評之外,還另列了“參證”這一名目,意圖或是將相同事跡的不同載志情況予以説明,或是對人物與事跡的真偽與文字脫誤現象做出考證。總之,這種編排方式,既照顧到了文獻采集的全面性,同時也兼重批注之間的聯屬關係。平心而論,頗可稱得上是一部體大慮周、淹會貫通的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