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綜上，趙憬應當是“天水西人”，而不是“天水隴西人”。其實，清代學者於此就有所察覺，惜未深究根由。羅士琳(1789—1853)等《舊唐書校勘記》:“天水隴西人也。‘聞本’無‘隴’字，張氏宗泰云:‘隴西在渭水，而天水乃泰(秦)州郡，至西臬(縣)則在興元府，去天水遠矣，未知所由誤。’”^[43]查今傳“聞人本”《舊唐書》作“天水隴西人”，但“隴西”兩字並排刻在一個字的位置^[44]，“百衲本”《舊唐書》中《趙憬傳》是用“聞人本”影印，“隴西”兩字情況相同，這種情況的唯一可能就是修版時的剜改。顯然，“聞人本”初刻此處僅有一字，就是“西”字，校刊修版時認爲缺漏，剜去原字，改爲“隴西”兩字。羅士琳所見“聞人本”無“隴”字，當是初印本，保持了原貌，現傳“聞人本”，則是修版之後的再印本。張宗泰(1750—1832)雖意識到“天水隴西”之説有矛盾，指出隴西縣不在天水郡，但卻將天水西縣與漢中西城混爲一談，距離解決問題尚差數武之遙。羅士琳等則僅有版本文字異同的説明，未做進一步考證。

《趙憬碑》爲現存最早史料，原本不誤(《文苑英華》所引亦不誤^[45])，《舊唐書·趙憬傳》亦本不誤。“聞人本”之再印本可能因“西縣”廢棄較早，從而據《新唐書》“渭州隴西”改爲“天水隴西”，可謂以訛傳訛。至於今人校點《權德輿詩文集》，於《趙憬碑》中加一“隴”字，云“據《全唐文》補”^[46]，反改不誤爲誤，尤其可歎。

另外，《文苑英華》收録趙慶逸墓誌作“天水隴西人”^[47]，而《全唐文》所收該文卻作“天水隴城人”^[48]，應當是因天水無隴西，遂改爲“天水隴城”，以致錯上加錯。此例正可作爲趙憬籍貫問題的佐證。

現代學者還注意到了其他文獻中“天水隴西”説的錯誤，賀次君在《元和郡縣圖志》“秦州”序的校勘記中説:“今按:‘《史記·秦本紀》“邑之秦”，徐廣曰:“今天水隴西縣秦亭也”，即此志所本，疑上脫據書名或人名。但徐廣晉人，晉無隴西縣，漢隴縣亦廢，則隴西、隴縣俱未是。’”^[49]王文楚在《太平寰宇記》“秦州”校勘記中也説:“按徐廣，晉人，晉無隴西縣，縣於隋改武陽縣置，所云當非。”^[50]兩人都明確指出了晉無隴西縣，不當有“天水隴西縣”的説法，卻沒有得出確切結論。

古人行狀、家傳、碑銘，不稱籍貫而稱郡望，會造成很多問題:或者因歷代行政區劃的沿革變化而導致混亂;或因始遷久遠，口耳相傳，記憶不免有所誤差;或因冒認望族、刻意攀附而首尾難稽。這也是我們研究歷史時需要時刻注意的問題之一。

(作者單位:淮北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

【注释】

[1]《舊唐書》卷一三八《趙憬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775頁。

[2]《新唐書》卷一五〇《趙憬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4811頁。

[3]《舊唐書》卷八一《趙仁本傳》，第2759頁。

[4]《新唐書》卷七三下《宰相世系表三下》，第2980頁。

[5](唐)權德輿撰:《新刊權載之文集》，《續修四庫全書》第1309冊，據《四部叢刊》影印清嘉慶朱珪等刻本影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14頁。

[6](唐)林寶撰，岑仲勉校記，郁賢皓、陶敏整理，孫望審訂:《元和姓纂(附四校記)》，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64頁。

[7]《元和姓纂(附四校記)》，第996頁。

[8]《元和姓纂(附四校記)》，第1014頁。

[9]《三國志》卷八《魏書·二公孫陶四張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51頁。又《三國志》卷五八《吳書·陸遜傳》所載吳蜀夷陵之戰中，有蜀將名曰趙融。今按:天水趙融東漢末已先後任助軍校尉、大鴻臚等職，應當與此蜀將不是同一人。

[10](唐)許敬宗編，羅國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館詞林校證》卷四五二《大將軍趙芬碑銘一首並序》，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51頁。

[11]《元和姓纂(附四校記)》，第997頁。

[12]《隋書》卷四六《趙芬傳》，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1251頁。

[13]《隋書》卷四六《趙煚傳》，第1249頁。

[14]《漢書》卷六九《趙充國傳》，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971頁。

[15]《後漢書》卷八〇下《文苑下·趙壹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628頁。

[16]按:《晉書》卷一四《地理志》爲“晉復名天水”，其後校勘記云“晉”應爲“魏”。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35、445頁。另胡阿祥《宋書州郡志彙釋》“略陽太守”條下“編者按”有詳細説明。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47頁。

[17]《陳書》卷一六《趙知禮傳》，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223頁。

[18]《隋書》卷七四《酷吏·趙仲卿傳》，第1696頁。

[19](唐)張九齡:《曲江集》卷一八《故許州長史趙公墓志銘並序》，《四庫全書》第1066冊，據《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影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01頁。

[20](宋)王欽若等編纂，周勳初等校訂:《冊府元龜》卷八六八《總録部》一一八《好客》，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年，第10114頁。

[21]岑仲勉:《隋書求是》，上海:商務印書館，1958年，第89—90頁。

[22]《元和姓纂(附四校記)》，第999頁。

[23]《元和姓纂(附四校記)》，第1003頁。

[24]《元和姓纂(附四校記)》已將其世系辨明，爲趙芬生元楷，元楷生崇基，崇基生慶逸。第997—999頁。

[25]《元和姓纂(附四校記)》中其世系爲趙超宗生仲懿，仲懿生煚。超宗弟令勝，孫懷訥，生慈景。第1002—1003頁。

[26]《漢書》卷二八下《地理志下》，第1610頁。

[27]《後漢書》志二三《郡國五》，第3517頁。

[28]《後漢書》卷一三《隗囂傳》李賢注，第530頁。

[29](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天平寰宇記》卷一五〇《隴右道一》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902頁。

[30](清)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五九《陝西八》，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2836頁。

[31](清)楊守敬:《隋書地理志考證》，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25頁。

[32]王仲犖:《北周地理志》，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143頁。按，趙充國應爲天水上邽人。

[33]按，據劉知幾所説，王隱《晉書》“咸康六年(340)，始詣闕奏上。”劉知幾撰，浦起龍通釋:《史通通釋》卷一二《古今正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325頁。

[34]此處斷句應爲“天水始昌縣故城西也，亦曰清崖峽”，關於此句的校勘問題，歷來多有爭議，本文從胡適《楊守敬審判全趙戴三家〈水經注〉的錯誤》一文之説。《胡適全集》卷一五，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43—45頁。

[35](北魏)酈道元著，陳橋驛校證:《水經注校證》卷二〇《漾水》，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478—479頁。

[36]《魏書》卷一〇六下《地形志下》，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611頁。

[37]《晉書》卷一二〇《李特載記》，第3026頁。《資治通鑒》繫於惠帝永寧元年(301)，第2713頁。

[38](劉宋)常璩撰，劉琳校注:《華陽國志校注》卷八《大同志》，成都:巴蜀書社，1984年，第641頁。

[39]《宋書》卷九八《氐胡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405頁。

[40]《隋書》卷二九《地理志上》，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814頁。

[41](唐)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卷三九《隴右道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984頁。

[42]《太平寰宇記》卷一五一《隴右道二》，第2921頁。

[43](清)羅士琳等撰:《舊唐書校勘記》卷四七，《二十五史三編》第6冊，長沙:嶽麓書社，1994年，第772頁。

[44]《舊唐書》，明嘉靖十七年聞人詮刻本，日本內閣文庫藏。

[45](宋)李昉等編:《文苑英華》卷八八六《碑四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66年，第4666頁。

[46]權德輿撰，郭廣偉校點:《權德輿詩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12頁。

[47]《文苑英華》卷九五五《誌二十一》，第5023頁。

[48](清)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二九三《張九齡十一》，據嘉慶十九年內府原刊本影印，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2969頁。

[49]《元和郡縣圖志》卷三九《隴右道上》，第1003頁。

[50]《太平寰宇記》卷一五〇《隴右道一》，第29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