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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研究 总第67卷
1.7.3.17 十七、學部諮議官姚永樸上張榮兩相國論學務書[18]
十七、學部諮議官姚永樸上張榮兩相國論學務書 [18]

二等諮議官桐城姚永樸謹奉書中堂鈞座。敬肅者:永樸皖之下士,未嘗學問。自束髮以來,受諸經大義于先人,稍知好之。既長,從鄉先輩方存之、吳摯甫諸先生游。癸己甲午間,客于京師,獲交即墨鄭君杲、鹽山劉君若曾,益加討論,然苦無心得,荏苒迄今。年已及艾,方期屏除世事,與二三親故,商量舊學,庶稍究先王覺世誘民之深意,以貽我後生。今年夏,忽奉學部照會,蒙明公不以永樸爲鄙陋,奏充二等諮議官。聞命之下,感與愧並。以永樸之不學,奚足備大賢之顧問?方今時事多艱,朝廷念富強之基,在於敬教勸學,特設學部,以總司全國之教育,而以明公掌之。凡在部贊襄者,蓋莫非天下魁閎奇偉不世出之士。而明公猶復殷殷諮訪,不遺山澤之臞,雖古大臣集思廣益之風,奚以過此。天下之士,苟一無所知則已,如稍有所見,孰不欲效忠于執事?其必不肯箝口結舌、自同寒蟬,亦其宜也。永樸於壬寅年襄教于濟南高等學堂,旋歸皖校,蓋忝居講席七年於茲矣。今就聞見所及,條陳一二,以比芻蕘之獻,惟明公垂鑒焉。

一曰限年齡。《大戴禮》言古者八齡入小學,束髮入大學。賈誼《新書》言九歲入小學,束髮入大學。《白虎通》言八歲入小學,十五歲入大學。《尚書大傳》言八歲入小學,二十入大學。雖小有不同,然吾國古昔盛時之有學齡,可見矣。今之泰東西辦法,實與吾國三代以前暗合,即此足徵心理之同。近十數年來,吾國開辦學堂,急於高等,緩于蒙小。識者頗議其非,而各府州縣經營草創,有無多寡,又不能一致。於是諸生麕集省城,咸以入高等爲得。計所收録者,有年三十、年四十者焉,有年二十者焉,有年十餘者焉。其穉者,中文大抵欠通,僥倖畢業,遂終身崇拜歐風,無復有研求經史之志。其長者,中學較有根柢,然使之習西學,腦力既枯,齒於復鈍,加以室家累重,謀生不得不急,中途輟業,比比皆然。然彼其人難,雖洋文算學且不能深造,而況進於此者乎?是故穉者無前半截國文工夫,長者又將無後半截西學工夫。若長此不改,欲求有完全人才,豈復可得?爲今日計,彼已入學者,無論如何,自不得不故寬之,以聽其循例升學。惟自今以後,斷宜早爲之限。自蒙學而小學而中學而高等學而大學,均宜有一定之年齡。庶在蒙小時,研求國文,粗知經史梗概;在中學時,中西並習;在高等時,猛求西學。迨大學畢業,彼有幼時中學基址,苟返而求之經史,自不難充實光輝,升堂入奧;即不然,其中文業已通暢,使之辦事,亦不致有扞格之虞。此實今日辦學最急之務也。若夫年已過時,不得循例入學,而志猶不衰者,如師範、存古兩學堂,及各省所設方言、數學、理化、政法諸專門學堂,未嘗不可聽其投考。且學成之後,亦可予以應得之獎勵。又奚必以入此五等學堂爲榮耶?

二曰定課本。方今各國教育,國家皆有一定之方針,而於中小學堂課本稽察尤嚴。蓋教育宗旨,苟不定於國家,則全國不能畫一。而青年志氣未定,苟課本不詳加審定,設有邪誕之説,簧鼓於其耳,且將誤入於歧趨。吾國學部亦有審定之事矣。然永樸觀各學堂大率任意講授,往往同一課本,高等用之,中學用之,甚至於小學亦用之,未見其首尾銜接也。其甚者,今年聘一監督焉,各教員又以監督之意旨爲轉移,而課本一變;逾年易一監督焉,各教員又以監督之意旨爲轉移,而課本又一變;又其甚者,今年聘一教員焉,以己之所學爲賢,痛毀前人,而課本一變;逾年易一教員焉,又以己之所學爲賢,痛毀前人,課本又一變。其課本屢易,其歲月已過,而學生之程度猶如故也。於是名爲畢業,而各堂教授乃無一完全之課本。間有之矣,其戕賊人才,豈淺淺哉! 愚意欲學部告各省提學與以一年之限,將全省各學堂所用之課本,悉數呈部。由部聘通人,各就所長爲之分別淺深,以爲蒙小中高等之用。所取不妨稍寬,如同一課本,或小有同異,或互有短長,皆宜並存之,以聽各省之擇用。惟淺深之界,則辨之不可不嚴。其寬也,不敢以一二人之私見爲足,當天下之公心也。其嚴也,淺深不分,則學級無由判也。又宜明告各省,如有續出善本,不妨隨時呈明提學從速諮部,以期逐漸改良。如此則各堂監督暨教務長乃得有所據依,而限各教員以每學期之定課,而教員亦不致徇監督教務長之私意,而妄事紛更矣。

三曰選學員。夫學生不受教員之訓導,此學生之罪也。然使教員果空疏無具,遽擁皋比,敷衍爲心,任意曠課,此則教員之罪也。學生不遵管理員之約束,此學生之罪也。然使管理員果嗜好太多,難資表率,畏葸無能,惟知見好,則管理員之罪也。而其甚者,不特放棄責任,且日以薪俸之厚薄、保案之優劣存心,知有利而不知有義,如此則爲人尤不足道矣。地方大吏暨本堂監督,如遇有此等教員,斷宜辭退,無許濫竽。永樸嘗觀各省學堂,每年上學期名爲正月杪開學,及學生到齊上課,至早亦須二月朔。至五月杪,又須放假矣。下學期名爲七月杪開學,及學生到齊上課,至早亦須八月朔。至十二月初,又須放假矣。中間又有星期之停課,端午、中秋、清明、重陽之停課,萬壽節、孔子生日之課停,期考之課停,計實上課之期多則二百日,少則一百八九十日耳。尚堪教員之曠廢乎?至於管理員,有稽查約束之責。出入不稽查,則學生在外滋事者有之;齋舍不稽查,則博奕吹唱者有之,飲酒喧爭者有之;講堂不稽查,則任意規避者有之;考試不稽查,則懷挾者有之,傳遞者有之。不特此也,學生習氣浮囂,何所不至。或以飲食之儉而欲其豐,或以功課之繁而欲其簡,或以分數之少而欲其多,或以畢業之遲而欲其速,種種要脅,動致風潮。如此欲望學堂名譽之優美,必不可得矣。是故學堂無一人可曠職者也。一人曠職則一事不舉,群焉效此一人,則全堂之事且將不舉。是故選學員尤辦學最急之事也。大抵一堂之中,縱不能人人皆上駟,亦必有大半品端學粹、心熱才長之人,乃克有濟。是宜責成監督加意遴選,務使庸才漸易爲通才。而教育猶有不日新月盛者,吾不信也。

四曰聯官紳。各省學務中丞總其綱,方伯籌其費,提學專其責。是中丞方伯提學,皆全省學務命脈之所系也。而住堂辦理,則恃監督之得人。是監督又本堂學務命脈之所系也。將以客卿爲之與?而彼于紳未必盡習也,於官亦未盡習也。來自異地,必與全省之人皆融洽,始能安於其位。否則歡迎而來者,必齟齬而去矣。將以官爲之與?而彼宦游於此,勢不能不有上憲之請謁,同寅之往來。又或圖兼差,或圖補缺,豈能專心始終其事。將以紳爲之與?而彼生同一地,爲學生者,非親即故,寬以待之則玩,嚴以繩之則怨。是三者皆不能無弊也。無己,其惟官督紳辦乎!何謂紳辦?擇全省中品學兼優、夙孚眾望者,總理全堂之事,畀之以全權而不掣其肘是也。何謂官督?學務大局爲之提倡,經費不足爲之籌畫,教員管理不稱職爲之撤換,學生滋事爲之懲辦是也。欲學務日有起色,必官紳協力,庶乎有濟。大抵吾國民風,畏官恒過於紳。永樸嘗見學生滋事,勢猖獗若不可解。一聞大吏查辦,開除之牌未懸,而己相顧變色矣。然則今日自由平等之説,雖浸淫全國。而吾民隱微畏官之心猶如故也。是故興學者,宜因勢而利導之,此非用壓力之説也。夫辦事惟視存心如何耳。心在乎防民之口,浚民之生,而以官迫之,是之謂虐。心在於開民之智,培民之德,而以官力維之,不特不可謂之虐,而實至慈至仁。且官與紳,皆有擔荷全省之事之責者也。使紳不辦學,何賴有紳?使官不督紳,又何賴有官?是二者固合之兩益,離之兩損者也。要而言之,大吏之辦學也嚴,則監督自不難於嚴。監督則教員管理自不難於嚴。及其久也,學生工夫日進、程度日高,且無事于過嚴矣。若大吏不嚴而欲監督之嚴,監督不嚴而欲教員、管理員之嚴,此必無之事也,其勢必歸於苟且敷衍而已。及其久也,且將並苟且敷衍之術而亦窮,其勢非格外從嚴,不可得一日之安。夫至於不得已而格外從嚴,而學生之受虧已不少矣。倘學部以此意函告各省提學,俾稟商中丞,隨時加意,實爲學界幸福。

五曰嚴規條。中國一線生機,惟在學堂。而學堂之本,惟在道德。今各學堂皆有人倫道德一科,然稽諸報章,學生滋事之案,乃層見疊出。豈果賢者少不肖者多與?毋亦道德之效,未易期諸旦夕,而法律之設,正所以濟道德之窮與?夫人之爲學,全恃此心,未有心在乎學無成者,亦未有心紛於他事而有成者也。是故欲諸生學業之成,必先求其心之靜專。欲求其心之靜專,必先講明道德。欲講明道德,而諸生能受知以耳而銘之於心,必先嚴定條規而實行之條規之嚴。非虐待學生,正所以安全之也。且學生之滋事,豈真出於全體哉?爲之倡者,一二人而已耳、三四人而已耳、五六人七八人而已耳。此一二人、三四人、五六人、七八人者,倡之於前,而其餘浮動者,從而附和之。謹願者因而觀望焉,而規則由此而壞,學業由此而荒,光陰由此而擲,名譽由此而損。則此一二人、三四人、五六人、七八人者,實全校之蠹也。詩不云乎?“荼廖朽止,黍稷茂止。”莊周亦有言:“去其害焉者而已。”去年學部曾頒諭學生文一通,詞至剴切。皖之諸校,皆印示諸生。諸生雖不乏因而感動之人,然狡黠者不知當事循循善誘之意,猶或視爲具文。愚意更欲學部撰嚴切告誡一通,頒行各省,俾知善良學生,既予以獎勵,則不肖者,亦在所必懲。滋事愈多,愈不能曲貸,如是則諸生庶知所警畏。中材既可勉爲善良,而善良者亦不致爲狡黠者所牽制,而得以一意向學。大抵學生滋事,動稱全體,其實決非全體也,彼善良學生知條規不能實行,故不得不避狡黠者之鋒而靡然從之耳。今果嚴定條規而期於必行,彼善良者方且歡慰之不暇,夫何患不改弦易轍哉!

六曰速獎勵。召公稱成王止“畢協賞罰”一語,周官八柄亦不外生殺予奪、賞罰廢置。蓋天下惟高尚之人,不待勸懲,而自爲善,不爲惡。若中材,則不能不資於勸懲。夫天下高尚之人少而中材多。彼不肖者,既繩之以法律,則善良者亦必加之獎勵,此不易之辦法也。夫科舉之停久矣,士舍學堂無以爲進身之階。永樸嘗見鄉之耆老相與聚談,每悵然于秀才之漸少。此雖出於一二愚鄙之私情,然治國者,不可不深察也。且今天下談革命者,頗有人矣。忠於朝廷者,每思搜捕以絕其根株。愚意此非搜捕之能絕也。果附順輿情,力行新政,縱有談革命者,其如人之不從何?其次則獎勵善良之民,亦是結人心之一法。昔我朝之初定鼎于京師也,范文肅即以舉行鄉會試,爲第一之政策。粵匪之亂,金陵既克,曾文正亦以舉行鄉試爲請,先正駕馭英雄之遠識,治國者誠不可不加之意也。爲今日計,與搜捕亂黨,行之激烈,或生他變,何如獎勵善良出以和平,且無後災。而其機括要當自學堂始。今學部亦奏定獎勵章程矣,而各省得獎勵之學生,尚寥寥無幾。此雖由於學堂之太少,與學生中道輟業者之太多,故一時難以畢業,然果於能畢業者,速爲獎勵,則學堂之少,未始不可以漸多,學生輟業之多,亦未始不可以漸少。愚意各省中學堂以上之舉業,自不得不諮部核定,以昭慎重;若高等小學以下,似可仿從前學政歲科試之例,徑歸提學考驗。果年格相符,即照章予以獎勵。每歲但造冊送部,庶可期簡捷。大抵學部握教育之全綱,總在遴選提學而委任之耳。果爲提學者心術純正,識見開通,稍假以權,正可相助爲理。否則,雖事事操其權於學部,而鞭長莫及,隔膜之憂,終不能免。況部中又有視學官隨時稽察,提學安敢不盡其職守乎?且於此有二善焉。一曰靖人心。如上所陳是也。一曰振學風。夫以一縣之財,自足辦一縣之事。而學堂不能廣開者,以獎勵稽延無以爲之勸也。今速行之,彼鄉之耆老,見子弟有進身之階,其孰不欣欣然解囊哉?觀從前科舉時代,捐學田與試資者之不一而足,則民情大可見矣。

以上所陳六條,雖平平無奇,然鄙陋之見,竊以爲今日辦學之急務,倘明公恕其謬妄而鑒其愚直,即請商之學部諸公,加以採擇而見諸實行。學界幸甚!全國幸甚!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

【注释】

[1]該文收録於1935年上海《青鶴》第三卷,第15期,第2—3頁。

[2]該文是姚永樸輯《秋浦周氏宏毅學舍課藝》序。此書共兩冊,爲民國十二年(1923)油印本。安徽省圖書館藏。

[3]該文收録於1913年北京《憲法新聞·文苑》,第20期,第242—244頁。

[4]該文收録於1932年安慶《安大周刊》第92期《第一届畢業紀念特刊》,第5版,第4—5頁。

[5]該文收録於1933年《鐵路月刊:津浦線·雜俎》第三卷,第11期,第99頁。

[6]該文收録於1935年河南《儒效月刊·文苑》第一卷,第2期,第79—81頁。

[7]該文收録於1934年《青鶴》第二卷,第22期,第3—4頁。又載1935年武漢漢口《柝聲》,第1期。

[8]該文收録於1948年合肥《安徽文獻》第五卷,第1期,第4頁。

[9]該文收録於1935年安慶《安徽大學月刊》第二卷,第7期,第1—2頁。又載1935年《教育雜志》第二十五卷,第5期,第6頁,題名爲《姚永樸先生的意見》。

[10]該文收録於1913年山西太原府《宗聖匯志》第一卷,第3期,第4—10頁。

[11]該文收録於1922年北京《四存月刊》,第14期,第1—2頁。又載1927年夏曆七月二十一日《民彝雜志》,第6期。

[12]該文收録於1921年《四存月刊》,第9期,第3頁。

[13]該文收録於1922年北京《昌明孔教經世報》第一卷,第1期,第7—9頁。文題下署名爲“戊午年聖誕節桐城姚永樸仲實”。

[14]該文收録於1913年北京《中華警察協會雜志》,第1期,第23—24頁。

[15]該文收録於1932年安慶《安大周刊》第92期,第3版,第2—3頁。

[16]般,當爲“班”字之訛。

[17]該文收録於1933年安慶《安徽大學周刊》畢業紀念刊卷,第60—61頁。

[18]該文收録於1909年天津《直隸教育官報》,第11期,第93—10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