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遮蔽近七百年的元代劉致詩詞

彭萬隆

筆者在整理元代著名詩人錢塘張雨別集的過程中^[1]，發現清丁丙“武林往哲遺著本”《貞居先生詩集》九卷之“補遺”上下兩卷所補詩文有多篇並不可靠，比如，補遺卷上所收《閑居雜興十首》、《古意次趙集賢子昂韻四首》、《安山》、《壽春懷古》、《嘉禧殿山水圖歌》、《歌風臺》共19首，均存有書跡，是一冊名爲“元張雨自書詩草”中的一部分。此冊原爲林伯壽蘭千山館舊藏，現歸臺北“故宮博物院”，臺北“故宮博物院”編輯委員會編輯《蘭千山館法書目録》，影印圖版，1987年初次刊行。後四年，著名的元代書畫史研究專家、臺北“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張光賓先生(1915—2016)撰文《元張雨自書詩草》考證，得出的主要結論如下:此冊詩草是一件很出色的元人書法真跡;據其中作品提供的材料考證，創作者毫無疑問就是劉致(時中)，而非句曲外史張雨;從該詩草的遞藏過程看，從首題開始就錯認成張雨真跡;詩草肯定不是張雨書法，亦未能遽定是劉致自書^[2]。由於出版《蘭千山館法書目録》是本著從舊從真，故而只能標識成“元張雨自書詩草”，但這也確實對劉致作品輯佚造成了很大的遮蔽。在《全元詩》編纂過程中，又因爲沒有充分利用臺灣學術界的研究成果，結果是劉致詩篇只輯出了寥寥的11首。並且，這11首詩中，《姑蘇臺》見於《國朝文類》卷七，《秋雨吟》見於《元音》卷三，這兩首詩同樣存在於這冊“詩草”，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其作者就是劉致。

筆者從臺北購得《蘭千山館法書目録》一冊，反復研讀所謂的“元張雨自書詩草”，經過詳細整理，在《全元詩》所收劉致詩之外，得58首。又輯得其詞8闋。今依原詩草順序排列劉致諸詩詞，凡是詩草書跡中説明表示點去的字不再輯出，其他自注仍然保留;爲節省篇幅，也因爲易見，詩草中見收于丁丙本《貞居集》補遺卷上的19首詩(以下簡稱“丁本”)，以及《全元詩》中的2首詩，本文只存詩題。

(1—10)《閑居雜興十首》(丁本)

(11)《荆山》

淮山有佳色，淮水仍清流。山能醒我心，水能方我舟。我志樂山水，得此忘百憂。孤蓬日燕坐，遠風集河洲。塵襟一披豁，五月如涼秋。淮山直叢叢，淮水深油油。安得桂樹枝，日夕聊淹留。

(12)《洛河水驛晚望》

落日下遠汀，人影長如樹。帆歸動江色，百丈回薄暮。宿鳥趨北林，啅噪不知數。雲霞褧高岸，煙霞集平墅。客懷每多感，默默歎流寓。蜃氣晚未開，氳氳散成霧。

(13)《壽春懷古》(丁本)

(14—17)《古意次趙集賢子昂韻四首》(丁本)

(18—20)《燕城歲暮寓舍蕭然因憶東坡饋歲守歲別歲三詩次韻呈同邸生兼寄玉堂諸公》

(18)《饋歲》

平生梁父吟，所期在王佐。深藏若良賈，晦匿類居貨。泯泯歎羈束，默默嗟老大。空齋四壁立，日晏臥飢臥。一錢不守囊，五鬼常入座。爭如許父休，衣食給馬磨。我既不人餽，人亦不我過。數奇固不候，調高自寡和。

(19)《別歲》

祿仕何用早，物理有疾遲。未來或可迎，既去難復追。一出三十年，寂寞江漢涯。行道豈無日，得意亦有時。天殆淫者富，言乃食則肥。衰榮興疵賤，在我無喜悲。行與新歲過，復與舊歲辭。一歲復一歲，甚矣嗟吾衰。

(20)《守歲》

我生巧成拙，往往如畫虵。意欲行有適，百梗相邀遮。五十無所聞，奈此時命何。而復蜀之日，眾吠爭喧嘩。廉貞懷沙賦，蹀躞漁陽檛。河漢清且淺，經天自橫斜。昔年欲問津，此意今蹉跎。作詩語五鬼，勿誚吾言誇。

(21)《藺花行》

青青馬藺花，照日何杲杲。託根得依松，更覺顏色好。豈無茝與蘭，棄置悲遠道。秋風下白露，零落不自保。芳華亦已盛，坐閱歲年老。古來賢達士，致身自不早。物理固若斯，安用歎枯槁。(即苞荔，又曰馬荔、箴析、馬籃。亦見《漢書》)。

(22—23)《嘉禧殿山水圖歌》(丁本)

(24)《安山》(丁本)

(25)《玉堂雜興呈秋谷相國兼柬院中諸公》

貞松棟樑具，落落山野姿。偶然入城府，本性諒不移。寒聲亂秋濤，涼樾涵清漪。流膏化靈餌，歲久如伏龜。蒼然起古色，霰雪不得欺。顧言保歲寒，特操固若斯。

(26)《石步洪次東坡韻》

懸流激石翻白波，長舟斗轉輕松梭。下窺玄窞見水府，仿佛龍伯牙相磨。溪風掠面過箭疾，迅若飛兔馳長坡。龍驤鶻橫海，蕩漾不翅風中荷。黿鼉驕豪鰍鱔舞，踴躍出沒千盤渦。人生行險戒僥倖，何異赤手誇憑河。可憐性命寄魚腹，矧復天塹逾汨羅。大聲洶洶若鬥虎，怒若獵獵如奔駞。我行南北屢經此，意每不樂無委蛇。跳身脫險私自幸，抑首如出臼與窠。瞿塘三門在平地，此身道遠將如何。作詩拍手語河伯，濟川事業渠應呵。

(27)《呂梁洪再次東坡韻》

吳兒狎濤能撇波，水底沒得蛟人梭。幾回燃犀照幽怪，戲與龍伯相盪磨。操舟涉險如履地，穩似駿馬馳平坡。我生太一仙人孫，意欲偃仰一葉荷。臥吹洞簫看天宇，過此潗㵫蛟次渦。何人牽牛飲渚次，疑是犯斗經天河。回頭失險水鏡淨，微風不動吹纖羅。脫巾傲兀坐篷背，仿佛夜跨馳明駞。不須擊楫緩容與。底用退食閑委蛇。棄官南來若脫兔，歸隱東下如投窠。此生賦分業已定，天地萬物如吾何。一杯聊爾相慰藉，二豪有口將誰呵。

(28)《虎丘秦始皇劍池歌》

池邊野陰雲冪冪，池上穹林倚高壁。直須便作滈池看，山鬼應曾此留璧。下臨重泉黑無底，萬古長教祖龍蟄。萇弘骨化知幾年，恨血猶然此凝碧。渴虹下飲終不竭，影動千山萬山赤。牧兒火冷鮑魚腥，銀甲金鳧了無跡。當時按劍睨六合，誰謂白虹曾貫日。

(29)《古意次趙集賢子昂韻》(此與前《古意次趙集賢子昂韻四首》第一首重)

(30)《歌風臺》(丁本)

(31)《秋雨吟》(《全元詩》已收)

(32)《古郢先生牧齋甲第觀圖史古物呈諒夫弟兼寄先生武昌》

翁昔楚都我瀟湘，我來郢城翁武昌。可人猶幸小坡在，拜跪問客來何方。(小坡謂先生長子楊五，即諒夫。)怡然前導登北堂，退尋康瓠(亭名，先生有記，圖史古物皆在內)陳家藏。商鼒周鼎古罍洗，卣璏鑒敦爭煌煌。(罍卣絕佳，敦其次，璏，子母螭虎者佳。皆三代物也。)寶鉤瑤玦來太康，螭龍盤拏鳳回翔。土花銼澀永蝕齧，酬直百萬宜莫當。(此所謂琱玉盤螭也。國初史忠武一軍守太康，有發古壙者，尚方秘器，全璧三重，玉物無數，珠琲悉爲塵土。如今之碧甸石皆如乾醬色。蓋古帝王塚，或以爲羔柴，又以爲高歡，又以爲梁孝王。孝王蓋近之。此環得之壙中者，見先生《玉譜》)。牙籤插架萬軸強，扃題錮鐍嚴閑防。乃翁心事我所悉，要留此物傳諸郎。石城眉目尤敦龐，(幼子也。)楚楚學語鶯轉篁。(最小女也。)阿圻昔見未識字，(第二子也。)今已諷讀聲琅琅。我知姚家澤未央，其源既深流自長。從茲公侯看袞袞，始信積善多餘慶。(葉平。)我將移家莫愁莊，葛巾野服從翁傍。蘇門成蹊富桃李，自揆當在盧閻行。(閻謂子濟。)感翁塵埃識楚狂，駑鈍不任翁激揚。敢期低頭拜東野，願託名姓翁文章。北風吹沙天欲黃，官舟不許留江鄉。(時驛舟詣踈齋赴湘南憲。)明朝回首碧雲合，樠山樠木空微茫。

(33)《吳道玄風雩圖爲止敬左相趙公賦兼呈太初宣相》

鳳兮德衰歌楚狂，喪家之狗何倀倀。齊侯可辱地可反，甲兵無若三都強。沈猶何處朝飲羊，魯國自可東周王。誅行兩觀甫三月，女樂已至君臣荒。天生德予何畏逆，桓魋陽虎猶蛣蜣。是知日月不容毀，大明蹔晦庸何傷。用之則行舍則藏，長沮桀溺誠知方。有心擊磬道將廢，羨爾雌雉山之梁。九夷可居將遠颺，尼丘書社不足償。爭如歸歟老洙泗，坐閱諸子觀虞唐。雩壇魏魏沂水陽，冠衣儼然齋以莊。仲由率爾起避席，赤也冉有環相望。此時點爾亦侍傍，心存希聲天渺茫。寧知夫子在我側，此身與瑟俱相忘。逡巡欲對如不遑，鏗爾舍瑟聲未央。不言已知異三子，既對意度殊深長。春服既成蘭茝芳，童子冠者將翱翔。沂濱詠歸浴初罷，振衣起舞雩風涼。喟然興歎何激昂，三子之撰不足當。不須更問子之志，夫子與點相頡頏。畫師之心技亦良，髣髴問答相抑揚。畫中不盡千古意，今我作詩爲補亡。

(34)《古意次韻答元復初》

洞庭木落秋水波，我將與君遊九河。並馳兩龍縶駟馬，晞髮傲兀陽之阿。山阿含睇帶薜荔，水中築室葺芰荷。夫君不返蕭水深，道路阻脩如君何。行吟澤畔見漁父，鼓枻坐誦滄浪歌。滄浪水寒沙渚清，歲晏雨雪何其多。青蠅止樊良足畏，白圭少玷猶可磨。逍遙汀洲搴杜若，湘靈起亂彈雲和。蹇予媒勞困辭拙，遲(去)君不來吾則那。

(35)《祠竈辭》

蜡日祀竈從古聞，黃羊遺意今豈存。我居荆俗識土俗，古蠲庶品羞盆樽。煬夫爨媼足殃咎，再拜屬君千萬壽。餦餭亦足膠君牙，更復圬糠錮君味。主人善不君飽知，我不媚君無所祈。膏君車兮秣吾馬，新年別適王孫賈。

(36)《除夜辭》

柏枝漬香蠻酒濃，吳椒巧作茱萸紅。梅花低顰侑婪尾，桂香火熱春融融。角聲幽幽龍夜驚，西家小兒爆竹聲。美人骨醉昵枕屏，坐吹孤篁學鳳鳴。夜缸凝花笑紅蘤，渴烏凍澀金壺水。興酣擊碎玻瓈盆，慷慨悲歌夜深起。南枝啼鳥聲促促，斗杓潛運斜河曲。東方淫淫轉紅旭，萬壽逢瞻聖人祝。

(37)《迎春辭》

木神開光司八荒，海天動盪春茫茫。蒼虯駟車載初日，青靷黛耜迎句芒。東風飄飄降靈雨，彩仗翠旍寒不舉。沖融淑氣轉浮灰，雲翹青陽動歌舞。曉壇蓬蓬鼙鼓鳴，何年肇此羣曹爭。前山發雷蟄已驚，東郊草色遙青青。吾君勤農古莫比，行議三推籍田禮。

(38)《林少府茂卿反風滅火歌》

閼伯不祀今幾時，食心食味誰復知。燧人官廢亦已久，畢方作祟在在萬嚜杘。我從江南來，屢見此旤奇。土塗綆缶遍，閭巷鳴鐘擊柝;庶民庶尹錯愕，旁午交相隨。往年武昌火，天地如蒸炊。前年餘杭火，海嶽欲轉移。去年儀真火，日月相蔽虧。陽烏顧兔焚炮煨，灼渴欲死低頭喘;汗貿貿，相與東西馳。豪甍傑棟千萬間，煙焰過眼須更期，共有性命憂何暇。營財貲探丸，斫吏行俠子，白晝攫擲什伯曹耦羣遊嬉。老癃稚弱哭連月，壯健胥靡相拘纍。我實親見之，束手無所施。或云物之盛，或云理數宜。天災人火自古昔，但軫赤子凍餒多流離。何當長民者，盡若林君爲。反風誠偶然，滅火或庶幾。嗚呼，此意復誰語，使我三復起坐成歔欷。安得守宰如君數百布天下，坐令四海無瘡痍，菑眚不作民熙熙。

(39)《李侯息齋仲賓著色竹》

李侯胸中有竹成，歲久天全森似束。忽然吐作一寸萌，散作蕭蕭萬蒼玉。我生踏浪瀟湘兒，眼明見此瀟湘姿。緑莖縹節先欲動，坐令短髮生涼颸。平生連鼇今白首，可堪筆削見魯叟。要侯快掃萬丈梢，慰我江湖釣竿手。

(40)《黃鵠磯贈雲伯讓》

斷磯耽耽瞰江滸，磯下潛蛟作人語。洞庭雲暝天欲愁，凍雨蕭蕭濕荒戍。饕風吹沙死留客，幸有南梅相媚嫵。豈無樽酒共留連，卻恐酣歌動羈旅。我詩雖窮君莫取，一字飢來不堪煮。試呼沙鷗詫鸚鵡，黃鶴飛來爲君舞。

(41)《同石抹君章遊西山》

黑山雄狐插九尾，飲冰齧雪老不死。隋堤古柳吹白華，搖蕩春風渡江水。佛貍骨冷霸業空，恨身不有江之東。千年精魂幻餘孽，飛來直墮吳山中。吳山繁華幾消歇，銅狄空悲漢城月。五陵宮樹入長煙，一夜西風黯無色。呼猿亭前禪老家，盈盈列肆于闐花。紅藍瑩肌醉雙頰，鷸冠錦帔何脩姱。天風璆然動金刹，便擬投簪散予發。興酣直上佛國山，樹間落葉石磴滑。

(42)《登齊山次唐人杜紫薇韻並序》

新天子嗣聖之年，當大德十一年丁未冬十有二月，宮師府遺正字呂洙將旨奉皇太子敎持太師瀋陽王王璋書，如漢徵四皓故事，起先生牧庵以太子賓客。予時客宣城踈齋寓館，亟往秋浦候之。既至，則下維揚矣。因登齊山翠微亭，次牧之韻懷先生且寄踈齋肅政使君。

春興猿吟秋鶴飛，晴烟散作雨霏微。風廻溟渤鵬南運，雲漲溪潭龍夜歸。境納太虛塵浩浩，天圍平野日暉暉。不知吞得幾雲夢，試向岡頭一振衣。

(43)《反和一首》

有美人兮薜荔衣，山阿含睇立斜暉。時臨春渚乘龍去，或下芳洲拾翠歸。木落波平風嫋嫋，江空路轉步微微。瓊枝折得無人寄，愁絕沙禽獨自飛。

(44)《水仙花次張子敬都司韻》

淺暈鵝兒半額黃，故將白練制仙裳。佩捐漢水幽冤斷，瑟怨湘靈別恨長。好把蒼蟾棲月窟，卻騎赤鯉駐江鄉。國香流落情何限，猶幸詩人爲發揚。

(45)《黃陵廟》

賈客紛紛自乞靈，阿逋聊此寄餘情。蛟宮妹去暝雲合，蜃舍郎回暗浪平。長劍倚天歌浩蕩，深盃捲海擊空明。日斜倚竹英皇泣，淚眼何時得蹔晴。

(46)《杜鵑次張子敬韻》

客子春深意自迷，羈禽不用盡情啼。關河歷歷吳山迥，雲海沉沉隴樹低。泣血未平千古恨，寄巢才辨一枝棲。雲安語萬非疇昔，臣甫無勞再拜題。

(47)《淮淝》

今古興亡貉一丘，悄無人唱白浮鳩。忮心不悟魚羊食，銳意猶耽燕雀謀。草木有時能濟勝，江山何處好深遊。直饒不倒符融馬，未必投鞭可斷流。

(48)《日長至李應中檢校送酒偶書》

前歲冰霜客虎林，去年風雨走江陰。好詩在在不如意，往事時時忽到心。莫道夜光多按劍，須知䟽越有遺音。山瓢昨夜得新酒，且酌梅花細細斟。

(49)【按:失題】

何地醒吾目，江天見此亭。野陰青更碧，山遠燒還青。鷺立晴沙冷，魚吹暗浪腥。滄洲夢無處，獨立意冥冥。

(50)《同官驛》(同一作銅)

遠水明於練，寒山翠似葱。孤鴻號外野，殘菊臥深叢。天地嗟吾道，江湖惜此翁。惟應杯酒後，時與古人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