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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研究 总第66卷
1.4.2.2 二、“断章取义”在传统文化中的演绎
二、“断章取义”在传统文化中的演绎

钱穆先生曾指出,研究中国古典文学,有两个基本,一则“辨体”,一则“明变”。研究一种文体,推源溯流便是基本。于文献中,傅咸所作《毛诗诗》自然是集句诗之祖,无可争议。集句诗最核心的方法便是“断章取义”,对诗句意义的拆分和重构。从这个角度来看,可以再向上追溯。《左传》:“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13]这种用诗的方法盛行于春秋,运用于诸侯各国的外交往来,借用《诗经》中某些诗句达成外交目的。《汉书·艺文志》云:“古者诸侯抑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盖以别贤不肖而观盛衰焉。”[14]《左传》中记载昭公十六年,宣子出使郑国时,双方赋诗的情形:

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

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

子产赋郑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

子大叔赋《骞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

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命贶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

宣子曹献马,而赋《我将》,子产拜,使五卿拜,曰:“吾子靖乱,敢不拜德?”[15]

《左传》的记载中,郑国六卿各赋一诗,可能是诗中个别句子。对于这些意义已经发生改变的诗句,宣子承其意和之,也是对前面赋诗行为的解释。而这种用诗方法,后代在创作中有相似之处。曹操所作《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前一句取自《诗经·子衿》,意义与原诗稍有不同,后一句是对前一句的承和和解释,“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是“悠悠我心”的表现。但于此只是说明这两种用诗的思维和手法有相似性,无法证明外交手段对诗歌创作的影响。不能认为任何相似的两者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联,不可强征因果[16]

《列子》中所记载民谣“尧乃微服游于康衢,闻儿童谣曰:‘立我蒸民,莫匪尔极。不识不知,顺帝之则’”[17],此乃集句,无需赘言。而这种断章改写的方式,出现了两种特殊的文体,一则集句,一则隐括。隐括这一手法实则在汉代已有先驱,朱彝尊《曝书亭集·书玉台新咏后》:

所录古诗十九首,以徐陵《玉台新咏》勘之。枚乘诗居其八。至《驱车上东门》,载乐府杂曲歌辞,其余六首,《玉台》不录。就《文选》本第十五首而论,“生年不满百,长怀千载忧。昼短而夜长,何不秉烛游。”则《西门行》古辞也。古辞:“夫为乐,为乐当及时,何能坐愁怫郁,而复待来兹。”而《文选》更之曰:“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辞:“贪财爱惜费,但为后世界嗤。”而《文选》更之曰:“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古辞:“自非仙人王子乔,计会寿命难与期。”而《文选》更之曰:“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裁剪长短句作五言,移易其前后,杂糅置十九首中,没枚乘等姓名,概题曰《古诗》。要之皆出文选楼中诸学士之手也。[18]

《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这一诗,隐括自《西门行》。这种改写很可能是为了适合新兴五言诗的文体或者称为音乐节奏,宋人很多隐括词前有写明,其隐括为词的目的,是为了使前人之诗文符合词的乐律[19]。而集句差别就很大了,其最初的想法和用处与此不同。下文再行论述。这两种“断章取义”的创作手法,到了宋代,王安石大量创作集句诗,苏轼大量创作隐括词之后,界线逐渐明晰,在此之前很多情况下纠缠不清。如《全唐诗》中所载同谷子《五子之歌》与《尚书·夏书》中《五子之歌》亦是一例,同时兼有隐括和集句的性质。傅咸所作“经诗”中,除《毛诗诗》外,其余四首都有改写,也具有隐括的性质,很难完全区分。

古人论及傅咸“七经诗”时,常会争论集句之始是《毛诗诗》还是全部“经诗”。如果从创作手法来看,这几首都可以算是集句之始。如果从对后世的启发作用来看,只有《毛诗诗》可以算是集句之始。一种文体的“始祖”,重要的是其启发和推动作用,既然有《毛诗诗》完全符合后世集句诗创作手法和条件,而其余几首颇有不同,自然后世的集句诗最直接的开端就是《毛诗诗》。考虑的条件和角度不同,结果也可能不同。这个问题争论的意义并不大,故不多做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