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们还可以提供一个方言的旁证：学界一般认为《孔雀东南飞》的发生地是安徽省怀宁县小市镇，该镇旧名“小吏港”，盖因本诗古事取名“小吏”，又因其依傍皖河支流，故而为“港”。如果这个结论可信的话，则从该地方言也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劳劳”的印证。当地方言有动词“劳”，指“扭动身体、手脚”；又有重叠式“劳劳”表示“频繁扭动身体、手脚”。如“起来劳劳”，表示“起来走动走动、活动活动筋骨”；如果有人不小心磕着腿或手，别人会说“赶紧劳劳”，意思是“赶紧多摆动摆动受伤的腿或手”等。从汉末到现代，方言当然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是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口语常用词极有可能在大浪淘沙中保存下来，这种存古的现象在许多方言中都可见到。因此，“劳劳”表示“动作、事物、情状等频繁不断”是完全可信的。

我们说词义的归纳，要避免“随文释义、望文生义”。词有语言义和言语义，我们在释义的时候是要归纳语言义，至于用在具体语境的言语义，当然会因为语境的不同而有所侧重。因此，“劳劳”的词义中有一个抽象的义位指“动作、事物、情状等频繁不断”，不同的上下文中就体现为不同的言语义了。本诗中的“劳劳”是指“举手示别，不断挥舞的样子”。因此，“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应当作如是解：上句写动作，下句抒情，“两人举手示别，不断挥舞，彼此情义浓浓，恋恋不舍，伤感不已”。其中“忧愁伤感、怅然若失”之意既有语境的提示，又有“依依”的衬托，实不应当作为“劳劳”在本诗中的释义。

附记：我的高中语文老师王建军先生在二十多年前的语文课堂上曾提到过《孔雀东南飞》中“劳劳”可能指“不停摆手”的意思，但我一直没有看到相关的研究，这篇小文可以说是在王先生的启发下撰写的。虽然事隔二十多年，这个问题总是在我心头萦绕，觉得有撰文的必要。又，文章初稿幸得北京大学中文系张联荣先生审阅并提出宝贵意见。在此，对两位先生深表谢忱! 文中所论也许不对，敬请方家指正。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1]王光宇：《〈孔雀东南飞〉词义琐记》，《南充师范学院学报》1984年第1期，第114—115页。

[2]方有国：《〈孔雀东南飞〉“劳劳”义辨》，《语文建设》，2007年第7—8期，第98—99页。

[3](陈)徐陵编，(清)吴兆宜注、程琰删补，穆克宏点校：《玉台新咏笺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47页。

[4](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036页。

[5]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2页。

[6](清)王念孙：《广雅疏证》，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1页。

[7](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第700页上。

[8](清)桂馥：《说文解字义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216页上。

[9](清)王引之：《经义述闻》，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386页上。

[10](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598页。

[11](清)陈奂：《诗毛诗传疏》(中)，北京：中国书店，1984年，第936页。

[12](明)张自烈撰，(清)廖文英编，董昆整理：《正字通》，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1996年，第715页下。

[13]王力：《同源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214页。

[14]张敏：《从类型学和认知语法的角度看汉语的重叠》，《国外语言学》1997年第2期，第37—45页。

[15]孙景涛：《古汉语重叠构词法研究》，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年，第15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