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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研究 总第65卷
1.5.5.2

除了翻刻宋本柳集外,明代出现了本朝人整理柳集的本子,其中还包括一些集注本和评点本。崇祯六年(1633)三径草堂刻蒋之翘辑注《唐柳河东集》,其中正集四十五卷、外集五卷、遗文一卷、附录一卷。全书二十三册,半页九行十七字,左右双边,白口,无鱼尾。题“明檇李蒋之翘辑注”,书口下刻“三径藏书”,前有刘禹锡序、读柳集叙说。这个本子也是和韩集合刻的,但因为它是辑注本,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蒋注本在明代柳集编刻史上具有创新之处,可见他还是下了一定的功夫。从体例上来说,蒋注本《唐柳河东集》正集四十五卷的编次与宋代的百家本、五百家本无区别,可见他所用的底本当是宋本,但外集五卷、遗文一卷、附录一卷编排与诸本不同,当是蒋氏新编。从内容上来讲,蒋注本是在前人集注本的基础上加以新的补充,所增加的部分主要是明代何良俊、归有光、唐顺之、茅坤、王世贞、胡应麟等人对柳文的评语,而注文增补较少,可见其书的特色。这部书保留了明人对柳宗元诗文的评语,对研究明代柳学具有重要参考意义。辑录宋人的注文,蒋之翘也是有选择的,主要是详于地理史事而略于训诂音韵,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叶德辉《郋园读书志》卷七著录:“《唐柳河东集》四十五卷,内四十四、四十五为《非国语》上下,《外集》五卷《遗文》一卷为杂著,一《扬子新注》,一《龙城录》。《龙城录》为宋王祬伪托,乃并录之,是无识也。”[12]蒋注本在后代多有刊刻,除了这部三径草堂本外,尚有崇祯豹变斋刻《韩柳全集》本,卷数、编排皆同。清代乾隆五十三年(1788)杨廷理双梧居重刻本,嘉庆十三年(1808)杨至先重刻本,道光十三年(1837)刻本。

明代后期文艺思潮发达,评点文学风起云涌,产生了多部文学评点名著,其中茅坤、孙鑛对柳集的评点较有名气。明初朱右选唐宋韩、柳、欧、曾、王、三苏为《唐宋六家文衡》(并三苏为一家),开明代选编唐宋八大家风气之先,为唐宋八大家的定型奠定了基础。嘉靖唐顺之选编由周迄宋之文为《文编》,按体编排,选录大量的唐宋文章。万历初年,茅坤依据朱右、唐顺之选本为依据,又选编《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六十四卷,在当时引起很大的影响。《明史》卷二百八十七《茅坤传》评价此本说:“其书盛行海内,乡里小生无不知茅鹿门者。”《唐宋八大家文钞》在明代凡二刻,卷数、板式皆不同。万历七年(1579)茅一桂刻《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四十四卷本,半页九行十九字,左右双边。崇祯四年(1631)茅著刻《唐宋八大家文钞》一百六十四卷本,半页九行二十字,四周单边。其中《柳柳州文钞》十二卷,为卷十七至卷二十八,版心记书名卷次,文旁录刻句读、评文。题“归安鹿门茅坤批评”。茅坤(1512—1601),字顺甫,号鹿门,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历任青阳、丹徒知县,迁礼部主事,后转吏部,贬广平通判,迁广西兵备佥事,升大名兵备副使。后因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终被忌者所中,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解职还乡,开始了长达四、五十年的乡居生涯。茅坤文武兼长,雅好书法,提倡学习唐宋古文,反对“文必秦汉”的观点,至于作品内容,则主张必须阐发“六经”之旨。卷首有茅坤《柳柳州文钞引》,其曰:“昌黎韩退之崛起八代之衰,又得柳柳州相为羽翼,故此唱彼和,比之喷啸山谷,一呼一应可谓盛已。昌黎之文得诸古六艺及孟轲、杨雄者为多,而柳州则间出乎《国语》及《左氏春秋》家矣。其深醇浑雄或不如昌黎,而其劲悍泬寥抑亦千年以来旷音也。”[13]次为《柳柳州本传》。正文十二卷按体编排柳文。茅坤非常推崇柳宗元的山水文,对这些文章几乎都有评语,如《永州万石亭记》批“崔公既搜奇抉胜,而子厚之文亦如此”,《零陵三亭记》批“捞笼胜概,却又别出一见解”,《小石城山记》批“借石子瑰玮,以吐胸中之气”,《柳州山水近治可游者记》批“全是叙事,不着一句议论感慨,却澹宕风雅”,评语虽短小简练,但却抓住了柳氏山水文的精华,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茅坤选编的《唐宋八大家文钞》之《柳柳州文钞》十二卷还衍生出一个品种,即朱墨套印《柳文》七卷本。半页八行十八字,四周单边,白口,无鱼尾,眉端刻评语。前有茅坤序,“知用《唐宋八大家文钞》本而更删选之。评则自宋人楼迂斋、谢叠山以至明末人陈仁锡,凡采十余家之说,亦较茅氏原本为增益矣。”[14]此本为晚明朱墨套印本中的翘楚,字体正文采用细长竖体字,评语则用手书上板,栏外评语及文末总评套以朱色,纸张用白棉纸,刷印装订精良,给人一种舒展灿然之感。

万历时期孙月峰曾评点过柳集,他对柳宗元诗文的评注,集中在万历二十年莫睿刻本《唐柳先生集》上。孙鑛(1543—1613),字文融,号月峰、湖上散人,浙江余姚人。万历二年(1574)会试第一,殿试成二甲第四名进士。历仕文选郎中、兵部侍郎、加右都御史,代顾养谦经略朝鲜,还迁南兵部尚书,加封太子少保。孙月峰一生著作宏富,多达四十余种七百余卷,其文学评点如《评杜律》四卷、《朱批唐诗苑》七卷附录一卷、《孙月峰先生评文选》三十卷、《评古今翰苑琼琚》十二卷、《评三苏文苑》八卷、《朱订西厢记》二卷、《朱订琵琶记》二卷、《孙月峰先生批评诗经》四卷、《孙月峰先生批评史记》百卅卷等,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影响较大,以至被称为为明代文学批评的巨匠。孙氏评点的这部《唐柳先生集》在身前及身后默默无闻,直到民国年间被绍兴藏书家李应韶发现,交付上海会文堂书局民国十四年(1925)影印发行,孙评本柳集才重见天日为人所知。影印本书名更改为《明孙月峰评点柳柳州全集》,四十五卷,分上下两函十六册。卷内题下间有“月峰评阅”朱文篆印及白文“孙鑛之印”,或有浓淡正斜,当为原钤者。前有莫睿原序,次为熊希龄《重印孙评柳州全集序》、王家襄序、章士钊《记读孙评柳集事》、杜亚泉《书孙月峰先生评点柳州全集后》、李应韶《重印孙批柳州集跋》,讲述发现孙评本的来历与交付影印历程。李应韶跋曰:“洎光绪癸卯,应韶旋里扫墓,於老屋尘残败蠹中检获《孙月峰先生评点柳州集》,首尾完整无缺,不觉狂喜,携回苏寓,手自整葺而校理之。披阅数过,觉柳州诗文佳处得先生之论而益彰,即其指摘瑕疵,亦足令古人心折。一字褒贬,几於春秋谨严。洵河东之功臣而文章家之良导师也。”[15]孙月峰评点柳集真可谓是胜义纷呈、精彩绝伦,字里行间处处充满了灵动,正如杜亚泉《书孙月峰先生评点柳州全集后》所说:“其评点《柳州全集》,自始迄终无一毫苟且疏略之处,其端谨与勤勉尤足令吾人景仰不已。”如评《江雪》一诗“当景耳,道得峭快便入妙”,评《酬娄秀才寓居开元寺早秋月夜病中见寄》“起有逸思,律中见古意”,评《渔翁》“是神来之笔,句句险绝,炼得浑然无痕,后两句尤妙,意竭中复出余波,含景无穷”,这些评语别出心裁,深得柳宗元诗歌心境三味。

从北宋穆修、沈晦、李褫、李石、叶桯、赵善愖、汪檝等人编校整理《柳河东集》,到南宋张敦颐、韩醇、童宗说、潘纬、严有翼等人音辩注释,可以说有关柳集的校勘、集注与编刻基本上都做完。明人在柳集的整理上几乎是乏善可陈,能够做的主要工作就是翻刻,让这些宋本柳集不至于湮没无闻。《柳河东集》的几个主要宋本在明代都有翻刻,如《增广注释音辩唐柳先生集》一书,在明代就有四十五卷本、四十三卷本两种翻刻,卷数区别仅为四十五卷本加了外集两卷。从明初到明末都有翻刻,粗略统计有六次之多。此外明代刊刻此书还有一些衍生品种,如《京本校正音释唐柳先生集》四十三卷、《增广注释音辩唐柳先生集》二十卷,都是童宗说注释、张敦颐音辩、潘纬音义这个系列的。再如南宋廖莹中世綵堂《河东先生集》四十五卷本,在明代就有郭云鹏、吕图南两种翻刻本,而吕图南本又有宁瑞鲤重修本,胡士儁递修本,可谓是一脉相承渊源有自。明代大量的刊刻柳集对保存、传播柳宗元诗文起到了重要作用,宋人编刻的柳集因明代的多次翻刻流传下来,这对重新整理、校勘《柳河东集》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这也是明代编刻柳集的重要贡献。

明人对《柳河东集》的编刻无法超越宋人,除了大量翻刻宋本柳集外,明代关于柳集的整理主要是评点,这是明代复古文学思潮与文学评点影响下的产物。从茅坤、孙月峰对柳集的评点来看,他们多针对柳宗元作品的艺术风格而发,尤其是重视柳氏的山水文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恰好是《柳河东集》中的精华,显示出明人深厚的艺术修养与鉴赏眼光。这部分柳集评点之作是明代柳学史上的主要成果,值得重视。

(作者单位: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注释】

[1]载《古典文献研究》第19辑上卷,凤凰出版社,2016年。

[2]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1076页。

[3]叶德辉:《书林清话》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24页。

[4]《书林清话》卷五,第124页。

[5]《书林清话》卷三,第77页。

[6]傅增湘:《藏园群书题记》卷十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616页。

[7]蟫隐庐重印世彩堂刻本影印《河东先生集》,新北:新北广文书局,1968年,第2页。

[8]潘宗周:《宝礼堂宋本书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89页。

[9]吴文治点校:《柳河东集》,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508页。

[10]《藏园群书题记》卷十二,第616页。

[11]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503页。

[12]叶德辉:《郋园读书志》卷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350页。

[13]吴文治编:《柳宗元资料汇编》上册,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246页。

[14]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506页。

[15](明)孙月峰:《明孙月峰评点柳柳州全集》上函,上海:上海会文堂书局,1925年影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