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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研究 总第65卷
1.4.1.1.3 (三)帝星居北极之上的假设模型
(三)帝星居北极之上的假设模型

王元启先生之观点较特殊,其质疑《天官书》所载有误,审慎提出另一可能解释。王氏认为“右枪左棓”成立的条件为“就星座南向者言之”,即上文紫微垣星图以及《灵宪》中所反映的南向观天方位;反之,若“北向观星”即面北观天,此时二星之方位正好倒置,符合《天官书》所载。王氏之说,从观测者南北朝向互易角度,尝试解释二星位置颠倒,单就“紫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而言,可以成立,无可指责。

朱文鑫先生在论证时提及“帝星”与“子午圈”,由此又涉及到北极星与天球坐标系的问题。所谓“帝星”,为紫微垣中心的北极五星之第二星,因在五星中最为明亮,汉晋时期被视作北极星,故《天官书》曰“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36];又《晋书·天文志》北极五星:“第二星主日,帝王也,亦太乙之坐,谓最赤明者也。”[37]“子午圈”,此处系指天球子午圈,即通过地面观测者向上正对的天顶以及北天极的大圆。帝星虽然称作北极星,但并不与实际上的北极重合,帝星只是人为选取的一颗距离北极较近且明亮的星座。

朱先生因此列举了两种地面观察帝星的情况:一、当帝星在北极以下时,乃左天棓、右天枪;二、当帝星运行于北极之上时,符合左天枪、右天棓之布局。这两种帝星运行在星图中的位置,在南面观星的模式下,可以图4粗略示之:

图4 帝星视运动位置示意图

当帝星在北极之下,可以图中A 点示意,诸星方位易于理解;当帝星在北极之上,实则表示帝星从A 点运行到越过北极点的另一互补经线圈上,如B点所示,此时因为观察点帝星已经变化,所以左右方位也正好互易。

朱先生借助帝星、子午圈(上图中虚线C)等概念,使论证更为严密,而且帝星也确实可以运行到北极之上,故其考证不可谓不详。同时,若细忖其观点,实则亦反映了观测方位的变化问题,只是王氏乃变化地面观测者的方向,而朱先生则变动星空参照点的位置。因此一定程度上,王、朱二先生之假设可谓殊途而同归。

二位先生或忽略《天官书》表述二星位置时的完整星官位置参照系问题,结合《天官书》对星官阁道之描述,以上两种支持《天官书》之假说皆难成立。重检《天官书》:

紫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38]

阁道所表示的“后”如何理解? 先观其参照点,应系相对紫宫而言,故《史记索隐》引《史记·天官书》径曰:“天极紫宫后十七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39]陈久金先生亦认为此星位于“宫垣后门外”[40]。再论“后”之方向,刘操南先生认为阁道六星“在紫微垣北,穿过银河,伸向营室,称为阁道”[41],故此“后”为北明矣。

不仅如此,《天官书》上文还记载有位于紫宫前方的星官“天一”:

前列直斗口三星,随北端兑,若见若不,曰阴德,或曰天一。[42]

阴德,可能是天一星的别称[43],前文已知,此星靠近阊阖右枢。至此,《天官书》在以紫宫为参照点的条件下,已经提供有天枪、天棓、阁道、天一等四星之相对位置,若按原文左天枪、右天棓之记载,结合星图,此时左为西、右为东,则观测者只能面北而立,此时北为前,明显与阁道在北、在后以及天一在南、在前之位置相龃龉。

再将此四星参照体系分别移入二先生各自假说进行核对检验。

王氏以北向观星为假说成立之前提与阁道“后”之位置相左,上已驳正。

朱先生以帝星位置变换观天参照点,结合上图4,地面观察者位置不变,帝星居北极之上,可视作是此时星图绕极运转180度后之结果,此时天枪大致处于帝星左侧的东方,天棓处于帝星右侧的西方,而阁道星此时已经位于南空中,成为观星者的前方,天一在帝星之上,成为后方,后二者明显与《天官书》所载相对位置关系不相符。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朱先生从帝星位置出发描述天枪天棓二星,本身已与《天官书》有所违背,因原文但以紫宫作为参照点,未涉及帝星。用紫宫,特别是紫宫的左右两垣作为描述二星位置的参照点,结合星图,也应是最为直观且易于辨认的,因为左右垣的南部分界是天门,所以若引一条直线从北极出发,经过天门中间,再向南延伸,则天枪天棓二星各自的左右位置更为清晰(如图4子午圈虚线C 所示)。因而《史记·天官书》不止对天枪、天棓二星,也包括对阁道、天一诸星进行方位描述时,皆选取紫微垣作为参照系,这也与此类星官处于紫微垣四面的特别位置有关。

以此为契机,也可对司马迁描述中官诸星官的顺序特点有进一步了解:先叙紫宫内诸星官,再记外围星官,而且在外围星官的记叙上存在较严格的帝王正统方位观念,即先记所面对的南方天门阊阖处天一诸星,再记左右垣门附近的天棓、天枪二星,最后是位于宫苑后门处的阁道星。《天官书》这一较缜密而系统的方位描述方法,清人牛运震之评价堪称公允:

中宫以天极,北斗为主星。标天极而及其前后左右诸星,列北斗而及其上下内外诸星。章法结构井井。[44]

综而言之,王、朱二位先生之观点,体现出较为一致的观天参照系变化的思考角度,而朱先生之分析借助天文概念,进一步严谨且细化其推论,值得重视。只是二位先生之推论相对忽视《天官书》的原文语境,唯独剥离出天枪天棓二星,以故难以同时满足《天官书》所载天枪、天棓、阁道、天一四者的方位关系,其推论也难以成立,则《天官书》对天枪、天棓二星的“左右”位置记述,应存错讹。

至此,若回观以上繁冗考证过程,问题之源起,仅出自诸家对《史记·天官书》完整的中官紫微垣“前、后、左、右”方位参照体系的相对忽略。因此,《史记·天官书》关于中官天枪、天棓二星的方位记载,应可更正为:

紫宫右三星曰天枪,左五星曰天棓,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