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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研究论文集
1.28.1 一 杂家代表人物之特殊身份与立场
一 杂家代表人物之特殊身份与立场

《汉志》统计杂家二十家四百三篇,其中唯有《吕氏春秋》和《淮南》内外篇,影响深远。此二书之作者,吕不韦和刘安均身份特殊,在《史记》中,吕氏专章列传,他编撰《吕氏春秋》,足以不朽。关于此书缘起,盖秦国子楚“质子”于赵,其人“奇货可居”,吕不韦倾身结交,当子楚继位,成为庄襄王,吕氏任丞相。《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吕不韦乃使其客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号曰《吕氏春秋》。在简帛时代,诸子某派若以一人之力,难以博览群书,更无缘亲历朝政,则很难拥有成为杂家的条件。然则《吕氏春秋》之成书,一则寄托了吕氏政治哲学,可以成为政治教科书;另则《吕氏春秋》超越诸子各派之局囿,其内容熔铸进君臣相辅相成的全面思考,意图遏制君权,思想更趋圆融。王国维《屈子文学之精神》概括春秋以前道德政治上的思想可以分为帝王和非帝王两派[1],由于吕氏出自商贾,又晋身秦国政坛,所以,显然《吕氏春秋》不可以两派来简单划分,吕氏既看到了集权的恶果,又意识到无法可依同样荼毒生灵,身为丞相,吕氏既要维护王权,避免混乱,又深谙民生之多艰,故而《吕氏春秋》统合帝王派和非帝王派,即使尚无民主概念,但是《吕氏春秋》却竭力平衡社会各种声音,此在战国末期,可谓非吕氏者莫办也!

至于《淮南子》,其主编为淮南王刘安,他是汉高祖刘邦之孙,相类于《吕氏春秋》之于秦国,《淮南子》之在汉朝,亦堪称巨著。正因为身为藩王,能“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刘安抵制景、武帝收紧专制之桎梏,则与《吕氏春秋》精神相通。以致东汉王充《论衡·书解》云:“或曰:……吕不韦作《春秋》,举家徙蜀;淮南王作道书,祸至灭族。”[2]两书一样,其主旨抗衡王权,实属超越帝王派,非帝王派偏颇之作!

《汉志》来源于刘向、刘歆父子,可以认为,《吕氏春秋》《淮南子》传世,曾经向、歆之手,作为杂家的《吕氏春秋》《淮南子》得以流传,向、歆功不可没!

同时,按照《汉书·楚元王传》,楚元王后人多担任宗正之职,子孙数代,见证朝廷之纷争,向、歆的身份、机缘确亦与吕氏、刘安相仿佛。按《汉志》叙述,向、歆父子校书,所分担书籍为经传、诸子及诗赋,尤其最后,刘歆“总群书而奏其《七略》”,由他统领编纂,总成一切,向、歆遍稽群籍,经眼六略,故而在文献领域,视野广阔,知行相须;并且,《汉书·元帝纪》记录宣帝所谓:“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在现实层面,历事三主(宣、元、成三朝)的刘向,与贵幸于哀、平帝以及莽新之朝的刘歆,他们曾身陷纷争,对宣帝“以霸王道杂之”,自然心有戚戚焉。在政治与学术之间,政治恢恑憰怪,人性善恶多端,向、歆体悟至深,此启迪向、歆趋向于杂家一途,自然就是杂家人物,甚至杂家名称就是他们所发明。扬雄《法言·问神》《法言·渊骞》[3],对吕不韦和刘安颇有微词,此缘于向、歆推崇杂家,而扬雄则忧患此道之兴,会颠覆儒家,令思想、学术无所依归,而扬雄抨击此二者,也佐证几乎与他同时代的向、歆,乃杂家思维的推毂者。

关于淮南王狱,向、歆父子殊为留意,《汉书·楚元王传》记述,淮南王败后,刘向父亲刘德获得淮南王枕中《鸿宝苑秘书》。在整理《淮南》内外篇时,向、歆倾注心力。按《汉书·淮南王传》,淮南王之著述计有若干云云,此既与《汉志》记载相吻合,而且对刘安名山事业,叙录更加全面,董理这些文献,向、歆堪称淮南之功臣,班彪、班固不过承袭而已。

《汉书·楚元王传》述及刘歆继承刘向未竟之业,曰:“歆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在六艺与群书之间,不画地为牢,对于学术,向、歆均兼包并蓄,反对“专己守残”,向、歆总结《六经》与诸子之间的关系曰:“《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此揭示君臣风云际会,可遇而不可求,因此,昏主暴君,世之常态,士人不免曲学阿世,此导致越处高层,越远离常识。因此,制礼作乐,皓首穷经,有时也要反顾乡野纯朴,避免食古不化,甚或人性迷失,以达成朝野、阶级以及精英与世俗之间的平衡。按照《汉志》排列次序: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杂、农、小说共十家,历来儒、道颉颃,虽道不同,却属学术之大宗,二者伯仲之间;杂家列第八,效用微妙,地位特殊;而列第九之农家,其政治色彩较淡,与前边诸家有别;至于列于第十的小说家,《汉志》则忽略不计。因此,在向、歆意识里,杂家可以整合前边七家,是七家长期发展,相互博弈、融合,舍短取长,最终形成之意识形态,亦是整个春秋、战国学术发展之结晶!然则杂家可谓后出转精者也。李源澄《读吕氏春秋》辨析既有司马谈之论道家,何以《汉志》再立一杂家,“其畛安在”[4]?实际上,《汉志》之道家,其中黄老偏于刑名,而庄老则主张无为,前者重君权,后者尊臣权,都不无偏颇,而杂家则弥缝其间,建构起折中的政治哲学。

因此,唯有杂家,灵动不居,因地制宜,协和八方,它为治国确立方向。按汉初马王堆汉墓简帛内容,尤其藏于轪侯、长沙国丞相利仓之子墓中文献,所关乎政治者,就有杂合各家的特征[5]。所以,从《吕氏春秋》到《淮南子》,中间有马王堆之类文献为之衔接,杂家存在着一条不间断的学术传承链,向、歆对此推崇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