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志·诸子略·农家》通考
司马朝军
《神农》二十篇。六国时，诸子疾时怠于农业，道耕农事，托之神农。师古曰:“刘向《别录》云:疑李悝及商君所说。”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辑本有马国翰所辑《神农书》，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农家类，马国翰序曰:“《汉志》农家、兵阴阳家、五行家、杂占家、经方家、神仙家并有神农书，大抵皆依托为之，今其书并佚。考《开元占经》载有《八谷生长》一篇，差为完具，又数引《神农占》。《管子》《淮南子》《汉·食货志》等书或引神农之数，或引神农之法，或引神农之教。《艺文类聚》引《神农求雨书》。得有篇目可称者凡六，其他佚文散句时见传注所引，并据辑录，不可区别，统入农家。”孙启治等曰:“师古引《别录》云:‘疑李悝及商君所说。’按《别录》亦推测之词，故班《志》不从其说。李悝、商鞅皆用事者，如有撰述以促耕农，则具名而颁其书无不可，何事隐名而托之神农邪?此书盖六国时习农家者所为，不尔则集古农家之言，而托之神农耳。其书久佚，《开元占经》引有《八谷生长》篇、《神农占》佚文，《艺文类聚》一百引有《神农求雨书》，又《管子》《淮南子》《汉书》《路史》等引有神农之教、神农之法、神农之数，大体皆古农家言，马氏以不能区分孰为《汉志》所载之旧，故统辑为一集。”
学术源流: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七曰:“《孟子》‘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食货志》晁错引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吕氏春秋》引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则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管子》引神农之教曰:‘一谷不登，减一谷。谷之法十倍。’《氾胜之书》亦引‘神农之教’，《刘子》引‘神农之法’。《淮南子》曰:‘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而后入说。’”清章学诚(1738—1801)《校雠通义》卷三曰:“农家托始神农，遗教绪言，或有得其一二，未可知也。《书》之《无逸》，《诗》之《豳风》，《大戴记》之《夏小正》，《小戴记》之《月令》，《尔雅》之《释草》，《管子》之《牧民》篇，《吕氏春秋·任地》诸篇，俱当用裁篇别出之法，冠于农家之首者也。神农、野老之书，既难凭信，故经言不得不详。”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许行为神农之言，其遗教尚矣。《管子·揆度》篇:‘神农之数曰:一谷不登，减一谷，谷之法什倍。二谷不登，减二谷，谷之法再什倍。夷疏满之，无食者予之陈，无种者贷之新。’《文子》《吕览》并称神农之教曰:‘士有当年而不耕者，天下或受其饥矣。女有当年而不绩者，则天下或受其寒矣。’晁错引神农之教曰:‘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此间有古训，不必尽六国时也。《齐民要术》《种谷》第三氾胜之曰:‘溲种法，神农复加之骨汁、粪汁。’”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刘向《别录》曰:‘疑李悝及商君所说。’王氏《考证》:‘《孟子》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食货志》晁错引神农之教，《吕氏春秋》《管子》《氾胜之书》亦引神农之教，《淮南子》引神农之法。’顾炎武《日知录》曰:‘《孟子》:有为神农之言。注:史迁所谓农家者流也。仁山金氏曰:太史公六家同异无农家，班固《艺文志》分九流，始有农家者流，《集注》偶误，未及改。’严可均《全上古文编》曰:‘《汉·艺文志》农家有《神农》二十篇，案仓颉造字在黄帝时，前此未有文字，神农之言皆后人追录。晁错所引显是六国时语，即《六韬》及《管子》《文子》所载，亦不过谓神农之法相传如是，岂谓神农手撰之文哉?’……按《吕氏春秋》六月纪:‘是月也，不可以兴土功，不可以起兵动众。无举大事，无发令而干时，以妨神农之事。水潦盛昌，命神农，将巡功。举大事则有天殃。’高诱曰:‘无发干时之令畜聚人功，以妨害神农耘耨之事。’又曰:‘昔炎帝神农能殖嘉谷，神而化之，号为神农。后世因名其官为神农，巡行堰亩修治之功。于此时，或举大事妨害农事，禁戒之，云有天殃之罚。’按此则神农亦古官名，故本志叙云出于农稷之官。”陈朝爵(1876—1939)《汉书艺文志约说》卷二曰:“神农《易》曰《连山》，《连山》首《艮》，《艮》象止。农者，安土重迁。黄帝《易》曰《归藏》，《归藏》首《坤》，《坤》性吝啬。其理皆通转交络。是农亦原于道，其托之神农宜矣。”刘咸炘(1896—1932)《子疏》定本卷上《农家第六》:“《墨子·鲁问》篇云:鲁之南鄙人有吴虑者，冬陶夏耕，自比于舜，墨子闻而见之。吴虑调子墨子曰:义耳，义耳，焉用言之哉!子墨子曰:子之所谓义者，亦有力以若人，有财以分人乎?吴虑曰:有。墨子又曰:翟以不若诵先王之道而求其说，通圣人之言而察其辞，上说王公大人，次说匹夫徒步之士。王公大人用吾言，国必治;匹夫徒步之士用吾言，行必修。故翟以为虽不耕而食饥，不织而衣寒，功贤于耕而食之，织而衣之者也。张纯一谓吴虑盖农家，以处士横议，道路曲辨，病农已甚，故其言如此。是也。《管子·地员》《吕览》《上农》《任地》《辩土》《审时》，皆古农书。农家凡三派:一为许行之徒，近于墨者。一为计然、范蠡，权家之用农者。一为李悝、商鞅，法家之用农者。”叶长青(1902—1948)《汉书艺文志问答》:“农家首列《神农》，其书托始何时?……托始于战国时矣。”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法家论治，首重耕战，不特李悝、商鞅然也。而二人言之尤兢兢。刘氏疑此书为二人所说，是已。人情贵远贱近，尊古卑今。故先秦诸子之言道术者，必高远其所从来，托荒古不可知之人以传其书。《淮南子·修务》篇，已揭斯大例矣。征之载籍，若《孟子》‘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汉书·食货志》‘晁错引神农之教’，《吕氏春秋》《管子》《氾胜之书》亦引神农之教，《淮南子》引神农之法。即以《汉志》而论，如《诸子略》农家，《兵书略》阴阳家，《数术略》五行家、杂占家，《方技略》经方家、神仙家，并有神农书，皆托古也。”
《野老》十七篇。六国时，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辑本有马国翰所辑《神农书》，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农家类，马国翰序曰:“考《吕氏春秋》载《上农》《任地》《辨土》《审时》四篇，家宛斯先生《绎史》云:‘盖古农家野老之言，而吕子述之。’兹据补录。书中称后稷语古奥精微，其论得时失时，形色情状，洵非老农不能道。以此劳民劝相，洵堪矜式，宜吕氏宾客取载多篇也。”孙启治等曰:“其书久佚，诸书亦不见征引。马骕《绎史》谓《吕氏春秋》所载《上农》《任地》《辩士》《审时》四篇盖古农家野老之书，马国翰即据以辑出此四篇。按马骕所谓‘农家野老’盖泛称，马氏指为《汉志》之《野老书》，纯为臆测，羌无实据。王时润亦采录此四篇，而题为《古农家言》，似较审慎。又近人夏纬英谓此四篇乃取之古《后稷》农书，见《〈吕氏春秋·上农〉等四篇校释》。”
学术源流: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御览》六百十张显《逸民传》叙之，然所谓野老，特叙录不显其名耳。按《隋志》梁有《陶朱公养鱼法》，《唐志》有《范子计然》十五卷，范蠡问，计然答。《货殖传》裴骃按《范子》曰:‘计然者，葵丘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子，其先晋国亡公子也。尝南游于越，范蠡师事之。’颜师古《货殖传》注云:‘其书则有《万物录》，著五方所出。’见《皇览》及晋《中经簿》。高氏《子略》曰:‘卷十有二，极阴阳之变，穷历数之微。其言之妙者有曰:圣人之变，如水随形。’《御览》四百一亦引之，《意林》亦云并阴阳历数之言。则颜师古所云言万物五方所出，特其一篇，彼剿闻而未见其书也。今其书已亡，《越绝书·计倪内经》《外传枕中》二篇，与越王言阴阳之数、天地之图，即从《范子》书中采取耳。《枕中》篇，《齐民要术》引作《范子》。计然之书，彰灼于汉，必非伪造，然《史记》著之而《汉志》遗之，不知野老之即计然也。”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应劭《汉书集解》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袁淑《真隐传》:‘野老，六国时人，游齐、楚间，年老隐居，著书言农家事，因以为号。’《文心雕龙·诸子》篇:‘逮及七国力政，俊乂蜂起。孟轲应儒以罄折，庄周述道以翱翔，墨翟执俭粗之教，尹文课名实之符，野老治国于地利，驺子养政于天文，承流而枝附者不可胜算。’”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此乃六国时人述农耕之事，而托名野老以传其书。野老为谁?未可实指。犹道家《老成子》《郑长者》之类耳。此十七篇书，亦未必出一人之手。马国翰辑佚书，但据马骕《绎史》所云‘盖古农家野老之言而吕子不韦述之’一语，即迻录《吕氏春秋·士容论》中《上农》《任地》《辩土》《审时》四篇，合为一卷，题曰《野老书》，非也。《绎史》所云‘野老’，乃泛指老农言，非《汉志》之‘野老’也。如此辑佚，由于无识。”
今按《汉书·艺文志》农家次列《野老》十七篇，自注“六国时，在齐、楚间”，应劭曰:“年老居田野，相民耕种，故号野老。”王应麟曰:“《真隐传》:‘六国时人。游秦、楚间，年老隐居，掌劝为务。著书言农家事，因以为号。’”此有齐、楚间与秦、楚间之别。许子自楚至滕，滕国亦为齐、楚间方圆五十里之一小国，《野老》可能为许子一派后学所著，而其学派可能常活动于齐、楚间。《野老》已佚，亦不见于他书所称引，其书内容无从所知，而清代藏书家马国翰先生以《吕氏春秋》中《上农》《任地》《辩土》《审时》辑为《野老》佚文。而陈仲子亦主不持人而食，身织屦，妻辟
，其术近于许子之道，但其避世态度与许子不同，陈仲齐人，避世居于于陵，又拒绝楚国聘其为相，陈仲子亦活动于齐、楚间，其年事稍晚于许子，陈仲子出于贵族但又不恃人而食之作风，亦可能与许子一派有关。(见《神农之言为墨学流变考》)
《宰氏》十七篇。不知何世。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
作者情况:叶长青(1902—1948)《汉书艺文志问答》:“问:‘《宰氏》十七篇，班氏自注“不知何世”，家德辉(即叶德辉——引者注)谓即计然，审否?’答:‘班氏《人表》明列计然四等，岂有自注不知何世之理?班氏之时已不知何世，吾辈后班氏二千年，何必强作解人乎?’”
学术源流: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郑樵《氏族略》:‘宰氏，姬姓，周卿士宰周公之后，又有宰孔者，皆周太宰，以官为氏。仲尼弟子宰予。’又曰:‘宰氏氏，《范蠡传》云:范蠡师计然，姓宰氏，字文子，葵邱濮上人。’按宰氏氏者，郑以为复姓，恐不然。马国翰《范子计然》辑本序曰:‘计然者，据本书葵邱濮上人，姓辛，字文子。案郑樵《氏族略》宰氏注引《范蠡传》:范蠡师事计然，姓宰氏，字文子。意者辛为宰字之误。《汉志》农家《宰氏》十七篇，或即计然欤?贾思勰《齐民要术》尝引之。’案‘计然姓辛，字文子，葵邱濮上人’，见马总《意林》。北魏李暹注道家《文子》书，误以计然之姓氏、里籍为文子，前人辩之已详。兹马氏据《氏族略》疑‘辛’为‘宰’字之误，以为即计然之书。案晋《中经簿》有计然《万物录》三卷，《唐·艺文志》农家首载《范子计然》十五卷，反覆推寻马氏之说，亦颇近似。”陈朝爵(1876—1939)《汉书艺文志约说》卷二引叶德辉曰:“《史记·货殖传》裴骃《集解》云:‘计然者，葵邱濮上人。姓辛氏，字文子，其先晋国亡公子。尝南游于越，范蠡师事之。’《元和姓纂》十五海、宰氏姓下引《范蠡传》云:‘陶朱公师计然，姓宰氏，字文子，葵邱濮上人。’据此，则唐人所见《集解》本，是作宰氏。宰氏即计然，故农家无计然书。《志》云不知何世。盖班所见，乃后人述宰氏之学者，非计然本书也。”又曰:“李暹注《文子》云:‘姓辛，号曰计然。本受业于老子。’是计然即道家之学。”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亦曰:“后人述其学而托之宰氏，盖非出于一手、成于一时，故班氏不能定其为何世之作也。”
《董安国》十六篇。汉代内史，不知何帝时。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
作者情况: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本书《百官公卿表》:内史，周官，秦因之，掌治京师。景帝二年分置左内史。右内史，武帝太初元年更名京兆尹，左内史更名左冯翊。又曰:‘孝文十四年，内史董赤。’案《表》所载汉内史并在景帝元二年之前，其后即分为左、右内史。而文帝十四年有内史董赤，疑赤字安国，赤心奉国，义亦相应。安国殆亦如氾胜之教田三辅作此书欤?”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汉文帝时，行重农之策，安国掌治京畿，编述农书以为民倡，事极可能，惜其书亦早亡。”
《尹都尉》十四篇。不知何世。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等均不著录，《新唐书·艺文志》子部农家类著录“《尹都尉书》三卷”。辑本有马国翰所辑《尹都尉书》一卷，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农家类，马国翰序曰:“考《氾胜之书》曰:验美田至十九石，中田十三石，薄田一十石。尹泽取减，法神农。尹泽，疑都尉之名，意其为汉成帝以前人也。其书《隋志》不著录，《唐志》三卷，今佚。《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并引刘向《别录》云《尹都尉书》有《种瓜》篇，《种芥》《葵》《蓼》《薤》《葱》诸篇。今所传《齐民要术》备载其法，据补得六篇云。”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马氏据《氾胜之书》以为尹泽，近得其似。”
学术源流: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七引《北史》萧大圜云:“获菽寻氾氏之书，露葵征尹君之录。”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唐志》《尹都尉书》三卷。《齐民要术·种谷》篇氾胜之曰:‘区种，验美田至十九石，中田十三石，薄田一十石。尹泽取减法。’似尹都尉名泽也。《御览》九百八十刘向《别录》曰:‘《尹都尉书》有《种芥》《葵》《蓼》《薤》《葱》诸篇。’”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刘向《别录》曰:‘《尹都尉书》有《种瓜》篇，有《种蓼》篇，有《种芥》《葵》《薤》《葱》诸篇。’又曰:‘都尉有《种葱书》。’诸辑本此下又有云:‘曹公既与先生言，细人觇之，见其拔葱。’按此乃类事者取魏武昭烈事，转写误连为一条，而讹“先主”为“先生”耳，今不取。《唐书·艺文志》:‘《尹都尉书》三卷。’”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艺文类聚》卷八二、《太平御览》卷九七八、九八〇并引刘向《别录》云:‘《尹都尉书》有《种瓜》篇，有《种蓼》篇，有《种芥》《葵》《薤》《葱》诸篇。’可知其书分事类物，各有专篇记载其种植之法。其后北魏贾思勰之《齐民要术》，实沿其例，特致详于园圃艺莳之法。顾其书取材广博，《尹都尉书》特其搜采之一耳。其后辑佚书者，若马国翰但辑录《齐民要术》中《种瓜》《葵》《芥》《蓼》《薤》《葱》诸条，成为一卷，名曰《尹都尉书》，岂有当乎?”
《赵氏》五篇。不知何世。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
学术源流: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疑即赵过教田三辅者。《齐民要术》《耕田》第一崔寔《政论》曰:‘赵过教民耕殖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至今三辅犹赖其利。’”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本书《食货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下诏曰:方今之务，在于力农。以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一畮三甽。岁代处，故曰代田，古法也。师古曰:“甽或作畎。代，易也。”后稷始甽田一，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曰甽，长终畮。一畮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种于三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
其土以附苗根。故其《诗》曰:或芸或芓，黍稷拟拟。芸，除草也。芓，附根也。言苗稍壮，每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尽而根深，能风与旱，故拟拟而盛也。其耕耘下种田器，皆有便巧。率十二夫为田一井一屋，故畮五顷，用耦犁，二牛，三人，一岁之收常过缦田畮一斛以上，师古曰:“缦田，谓不为甽者也。”善者倍之。过使教田太常、三辅，苏林曰:“太常主诸陵，有民，故亦课田种也。”太农置工巧奴与从事，为作田器。二千石遣令长、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学耕种养苗状。民或苦少牛，亡以趋泽，故平都令先按下文先当为光。教过以人挽犁。过奏光以为丞，教民相与庸挽犁。师古曰:“庸，功也。”率多人者田日三十畮，少者十三畮，以故田多垦辟。过试以离宫卒田其宫壖地，课得谷皆多其旁田畮一斛以上。令命家田三辅公田，又教边郡及居延城。是后边城、河东、弘农、三辅、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谷多。’《齐民要术》卷一:‘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至今三辅犹赖其利。’按《食货志》及《齐民要术》所载，则此赵氏明是赵过。过又善于制器，武、昭时人也，而班氏注云‘不知何世’，岂别有其人耶?然其著闻者无过于过，此注及前《董安国》注‘不知何帝时’，《尹都尉》注‘不知何时’，疑皆非班氏本文。题曰‘赵氏’者，或其子姓及吏士为之，不尽出于过手欤?”叶长青(1902—1948)《汉书艺文志问答》:“班氏自注有所谓‘不知何世’及‘不知何帝时’。夫‘不知何世’者，当指春秋或战国之时;‘不知何帝时’者，专指汉代，义例本明。赵过，汉人，不得谓为不知何世也。”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赵过于武帝末为搜粟都尉，创为代田之法，一亩三甽，岁代处，故曰代田。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制为耧车，并改进其他耕耘之具，远近赖其利。事迹详《汉书·食货志》及《齐民要术》卷一。赵过实为汉代最著名之农学家，《汉志》著录之《赵氏》五篇，实指赵过无疑。特其人身任官职，劳于治事，未必有暇著书。此编殆亦他人所记而益以后出之事，由于纪述多杂，故班氏不能定其为何世也。”
《氾胜之》十八篇。成帝时为议郎。师古曰:“刘向《别录》云:使教田三辅，有好田者师之，徙为御史。氾音凡，又音敷剑反。”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著录:“《氾胜之书》二卷，汉议郎氾胜之撰。”《旧唐书·经籍志》著录:“《氾胜之书》二卷，氾胜之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氾胜之书》二卷。”《崇文总目》《宋史·艺文志》已不著录。陈朝爵(1876—1939)《汉书艺文志约说》卷二引周寿昌曰:“《文献通考》无其书，殆亡于宋末。”《氾胜之》之辑本有六种:其一为洪颐煊所辑《氾胜之书》二卷，见《经典集林》;其二为宋葆淳所辑《汉氾胜之遗书》一卷，见道光本《昭代丛书》癸集萃编;其三为马国翰所辑《氾胜之书》二卷，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农家类，其序曰:“今无传本，散见贾思勰《齐民要术》中，辑录犹得十四篇。又从《黍穄》篇别出《种稗》，从《种谷》篇别出《区田法》，为篇十六。又从《文选注》《艺文类聚》《御览》所引缀为《杂篇》上下，十八篇之书犹完。依《隋志》分为二卷，书言树艺之法亲切详明，郑康成注《礼》亟引之。贾公彦谓汉时农书，氾胜为上，洵不虚也。”其四为杜文澜所辑《氾胜之书》，见《古谣谚》卷三十七;其五为顾观光所辑《氾胜之书》，见《武陵山人遗稿·古书逸文》;其六为王仁俊所辑《氾胜之书》一卷，见《经籍佚文》。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其书早亡，马国翰、洪颐煊、宋葆淳诸家均有辑本，洪书较胜，在《经典集林》中。”孙启治等曰:“今佚，唯散见于《齐民要术》，而唐、宋类书及《文选》李善注亦引之。马国翰据《齐民要术》采摭，以类归为十六篇，并据诸书所引校其文字，又杂采诸书得数节，合为杂篇附后。洪颐煊采自《要术》者与马辑相当。按‘稗既堪水’一节，自‘酒甚美’以下《要术》原作注文，洪氏据《尔雅翼》所引订为正文。又‘验其美田至十九石’一节，马辑文多于洪辑。至二家杂采他书者，则洪辑‘取雪汁渍原蚕矢’、此节马氏已于注中引之。‘秔稻，秫稻’、‘种土不可厚’、‘一年大豆有千万粒’四节为马所无，马辑‘吴王濞开茱萸沟’、‘农事惰’二节为洪所无。顾观光所采与洪辑大体相当，文字间亦互有详略。宋葆淳仅录《要术》所载，唯末附《文选》注所引一节而已。按宋辑漫无编次，大抵仅‘蔷麦’一节未见洪、马二辑，其余不出二家之外。杜文澜从宋辑录出二节，又采《尔雅翼》引一节，皆韵文。王仁俊仅采《尔雅翼》引一节。”
作者情况: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刘向《别录》曰:‘使教田三辅，有好田者师之，徙为御史。’《太平御览·资产部·氾胜之书》曰:‘卫尉前上蚕法，今上农法，民事人所忽略，卫尉勤之，可谓忠国爱民之至。’按此似当时诏书褒美之文，又似《别录》中语。氾胜之与刘中垒同时，当中垒典校诸子时，适会其上农法，故云‘今’。因并其前所上蚕法合为一编。郑樵《氏族略》云‘《农书》十二篇’，审是，则《蚕法》六篇，共十八篇。然久远无征，莫得而详矣。《晋书·食货志》:太兴元年诏曰:‘昔汉遣轻车使者氾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广韵》二十九凡‘氾’字注:‘氾，又姓，出敦煌、济北二望。’皇甫谧云:‘本姓凡氏，遭秦乱，避地于氾水，因改焉。汉有氾胜之撰书，言种植之事。子辑为敦煌太守，子孙因家焉。’……郑樵《氏族略》:‘氾氏，周大夫，食采于氾，因以为氏。汉有氾胜之，为黄门侍郎，撰《农书》十二篇。’”
学术源流: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七曰:“皇甫谧云:‘本姓凡氏，遭秦乱，避地于氾水，因改焉。胜之撰书，言种植之事。子辑，为敦煌太守。’《隋》《唐》有《氾胜之书》二卷。《月令》注:‘农书曰:土长冒橛，《国语注》引‘春土冒橛’。陈根可拔，耕者急发。’《正义》云:‘先师以为《氾胜之书》。’《周礼·草人》注:‘化之使美，若氾胜之术也。’疏云:‘汉时农书有数家，《氾胜》为上。’”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齐民要术》:‘《氾胜之书》曰:凡耕之本在于趣时，和土，务粪泽，早锄获。春冻解，地气始通，土一和解。夏至，天气始暑，阴气始盛，土复解。夏至后九十日，昼夜分，天地气和。以此时耕田，一而当五，名曰膏泽，皆得时功。春地气通，可耕坚硬强地黑垆土，辄平摩其块以生草;草生复耕之;天有小雨复耕和之，勿令有块以待时。所谓强土而弱之也。春候地气始通:椓橛木长尺二寸，埋尺，见其二寸;立春后，土块散，土没橛，陈根可拔。此时二十日以后，和气在，即土刚。以此时耕，一而当四;和气去，耕，四不当一。杏始华荣，辄耕轻土弱土。望杏花落，复耕。耕辄蔺之。草生，有雨泽，耕重蔺之。土甚轻者，以牛羊践之。如此则土强。此谓弱土而强之也。慎无旱耕。须草生，至可种时，有雨即种土相亲，苗独生，草秽烂，皆成良田。此一耕而当五也。不如此而旱耕，块硬，苗、秽同孔出，不可锄治，反为败田。秋无雨而耕，绝土气，土气坚垎，名曰腊田。及盛冬耕，泄阴气，土枯燥，名曰脯田。脯田与腊田，皆伤田，二岁不起稼，则一岁休之。冬雨雪止，辄以蔺之，掩地雪，勿使从风飞去;后雪复蔺之，则立春保泽，冻虫死，来年宜稼。得时之和，适地之宜，田虽薄恶，收可亩十石。’又有区种九谷法曰:‘汤有旱灾，伊尹作为区田。’《后书·刘恺传》:‘永平中，以郡国牛疫，通使区种增耕。’《御览》八百二十三亦多引《氾胜之书》，然不出《齐民要术》所引也。”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晋书·食货志》记载太兴元年，诏曰:‘昔汉遣轻车使者氾胜之督三辅种麦，而关中遂穰。’可知其人重本兴农，为后世所尊慕。著书言播种树艺耕耘之法，至为详明。郑玄注《礼》，即引用之。《周礼》草人注:‘化之使美，若氾胜之术也。’贾公彦《疏》云:‘汉时农书有数家，氾胜为上。’是其书在唐以前早有定评。故北魏贾思勰撰《齐民要术》，采其说为最多。《汉志》但以‘氾胜之’三字标题，《隋志》于其下益一‘书’字，陆德明《尔雅释文》称之为《氾胜之种植书》，李善《文选注》又改题为《氾胜之田农书》，皆异名也。”
《王氏》六篇。不知何世。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
学术源流: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王氏未详。按氾胜之已在成帝时，此列于其后，大抵亦与氾氏同时。若又在其后，则已将汉末，《七略》亦不及载矣。而班氏注云‘不知何世’，亦疑是后人语，非班氏本文。”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今本《汉志》所列诸书次第，恐久经传钞，难免前后颠倒错乱，似未可据以立论。不然，此下尚有《蔡癸》一篇，乃宣帝时人，何以独列于末耶?如原本次第未乱，则此王氏之时，当不甚晚。无征不信，阙疑可也。”
《蔡癸》一篇。宣帝时，以言便宜，至弘农太守。师古曰:“刘向《别录》云:邯郸人。”
【通考】
存佚著录:今亡佚。《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已不著录，早已亡佚。马国翰所辑《蔡癸书》一卷，见《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农家类，辑本序曰:“考贾思勰《齐民要术》引崔寔《政论》有‘赵过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云云。而《太平御览》引作‘宣帝使蔡癸校民耕事’，文正同。盖癸书述赵过法而崔寔引之也。又《汉书·食货志》详言赵过代田之法，后次以‘蔡癸以好农，使劝郡国，至大官’。知当日校民耕殖，不外代田也。兹据采补，附录《汉志》，俾有征考。农圃小道，亦具见师承如此。”孙启治等曰:“《齐民要术》载崔寔《政论》，述赵过教民耕种之法，与《太平御览》引宣帝使蔡癸教民耕植之文正同。马氏以为癸书盖述赵过之法，而崔氏之《政论》所载乃从癸书引之，因据《政论》录出，并采《食货志》所载赵过代田之法为附录。”
学术源流:宋王应麟《汉艺文志考证》卷七曰:“《食货志》:‘宣帝时，蔡癸以好农，使劝郡国，至大官。’《太平御览》崔元始《正论》曰:‘宣帝使蔡癸校民耕相，三犁共一牛，一人持之，下种、挽搂皆取备焉。一日种顷田。’”清沈钦韩(1775—1831)《汉书艺文志疏证》卷二曰:“《御览》八百二十二崔元始《正论》曰:‘宣帝使蔡葵教民耕田，三犁共一牛，一人持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一日种一顷。’”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刘向《别录》曰:‘邯郸人。’本书《食货志》曰:‘宣帝即位，用吏多选贤良，百姓安土，岁数丰穰。五凤中，蔡癸以好农使劝郡国，至大官。’师古曰:‘为使而劝郡国也。’《太平御览·资产部》:崔元始《正论》曰:‘宣帝使蔡癸校民耕植，三犁共一牛，一人持之，下种挽搂，皆取备焉，日种一顷也。’……按此列成帝时氾胜之之后者，或其人后氾胜之卒，而其书亦后出，或所言皆赵过诸人之成法，故置之末简欤?”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汉书·食货志》云:‘宣帝即位，用吏多选贤良，百姓安土，岁数丰穰。五凤中，蔡癸以好农，使劝郡国，至大官。’此一篇之书，盖即其巡行郡国，教民耕种，劝课农桑之文也。”
右农九家，百一十四篇。
【通考】
家篇数目:清姚振宗(1842—1906)《汉书艺文志条理》卷二曰:“此篇家数、篇数并不误。”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曰:“今计家数、篇数，悉与此合。”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所重民食。”师古曰:“《论语》载孔子称殷汤伐桀告天辞也。言为君之道，所重者在人之食。”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师古曰:“言不须圣王，天下自治。”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师古曰:“悖，乱也，音布内反。”
【通考】
《新论·九流》曰:“农者，神农、野老、宰氏、氾胜之类也。其术在于务农，广为垦辟，播植百谷，国有盈储，家有蓄积，仓廪充实，则礼义生焉。然而薄者，若使王侯与庶人并耕于野，无尊卑之别，失君臣之序也。”
《隋书·经籍志》曰:“农者，所以播五谷，艺桑麻，以供衣食者也。《书》叙八政，其一日食，二曰货。孔子曰:‘所以重民食。’《周官》冢宰以九职任万民，其一曰三农生九谷;地官司稼掌巡邦野之稼，而辨穜稑之种，周知其名与其所宜地，以为法而悬于邑闾是也。鄙者为之，则弃君臣之义，徇耕稼之利，而乱上下之序。”张舜徽(1911—1992)《汉书艺文志通释》卷三谓《隋志》“此论实本《汉志》而补申之，可以互证”。
《崇文总目·农家类叙》曰:“农家者流，衣食之本原也，四民之业，其次日农。稷播百谷，勤劳天下，功炳后世，著见书史;孟子聘列国，陈王道，未始不究耕桑之勤。汉兴，劭农勉人，为之著令。今集其树艺之说，庶取法焉。”
明焦竑(1540—1620)《国史经籍志·农家叙》曰:“圣王播百谷，劝耕稼，以足衣食，非以务地利而已。人农则朴，朴则易用，易用则边境安而主势尊。人农则少私义，少私义则公法立。人农则其产复，其产复则重流徙，而无贰心。天下无贰心，即轩辕几籧之理不过也。今大江以南，土沃力勤，甲于寓内;而泻卤瘠空，西北为甚，雨泽不时，辄倚耜而待槁，霪潦一至，龙蛇鱼鳖且据卑隰而宫之，岂独天运人事有相刺戾哉!斯民呰窳偷惰，而教率之者疏耳。古有农官，颛董其役，而田野不辟则有让，播殖之宜，蚕缫之节，如《管子》《李悝》之书多具之，惜不尽传，姑列其见存者于篇。”
《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农家类叙》曰:“农家条目，至为芜杂。诸家著录，大抵辗转旁牵，因耕而及《相牛经》，因《相牛经》及《相马经》《相鹤经》《鹰经》《蟹录》至于《相贝经》，而《香谱》《钱谱》相随入矣。因五谷而及《圃史》，因《圃史》而及《竹谱》《荔支谱》《橘谱》至于《梅谱》《菊谱》，而唐昌《玉蕊辨证》《扬州琼花谱》相随入矣。因蚕桑而及《茶经》，因《茶经》及《酒史》《糖霜谱》至于《蔬食谱》，而《易牙遗意》《饮膳正要》相随入矣。触类蔓延，将因四民月令而及算术、天文，因田家五行而及风角、鸟占，因《救荒本草》而及《素问》《灵枢》乎?今逐类汰除，惟存本业，用以见重农贵粟，其道至大，其义至深，庶几不失《豳风》无逸之初旨。茶事一类，与农家稍近，然龙团凤饼之制，银匙玉碗之华，终非耕织者所事，今亦别入谱录类，明不以末先本也。”
清文廷式(1856—1904)《纯常子枝语》卷四曰:“(实斋)又云:农家托始神农，《书》之《无逸》《诗》之《豳风》《大戴记》之《夏小正》《小戴记》之《月令》《尔雅》之《释草》《管子》之《牧民篇》《吕民春秋·任地》诸篇，俱当用裁篇别出之法，冠于农家之首者也。余按:今时实斋所见者仅此，若汉时古籍具存其言农事者当数倍于此，必皆裁篇别出，务求详尽，则近于类书，非目录家之学也。”
蔡元培(1868—1940)《中国伦理学史·农家》曰:“周季农家之言，传者甚鲜。其有关于伦理学说者，唯许行之道。唯既为新进之徒陈相所传述，而又见于反对派孟子之书，其不相，所不待言，然即此见于孟子之数语而寻绎之，亦有可以窥其学说之梗略者，故推论焉。……许行对于政治界之观念，与庄子同。其称神农，则亦犹道家之称黄帝，不屑齿及于尧舜以后之名教也。其为南方思想之一支甚明。孟子之攻陈相也，曰:‘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又曰:‘今也南蛮
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是即南北思想不相容之现象也。然其时，南方思潮业已侵入北方，如齐之陈仲子，其主义甚类许行。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仲子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之，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之，避兄离母，居于於陵，身织屦，妻辟
，以易粟。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又曰:‘亡亲戚君臣上下。’其为粹然南方之思想无疑矣。”
章太炎(1869—1936)《诸子学略说》曰:“农家诸书，世无传者。《氾胜之书》时见他书征引，与贾思勰之《齐民要术》、王桢之《农书》义趣不异。若农家止于如止，则不妨归之方技，与医经、经方同列。然观《汉志》所述云:‘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则许行所谓神农之言，犹有存者。《韩非·显学》篇云:‘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是即近世均地主义，斯所以自成一家欤?”
陈朝爵(1876—1939)《汉书艺文志约说》卷二曰:“姚明煇曰:‘鄙者，如孟子所载许行是。’案，许行并耕之说，为事理所必不能行。孟子辟之，已无可复立。……顾其说标揭平民化，最使人心醉，是其与许行本论甚合也。然一考其行政，实则专制集权，刑法苛厉，有十百于君主时代者。然则班氏论鄙者并耕之说，无事王治，悖上下之序者，但即其所标揭之名论之。其实彼之为政，仍尊无二上，而使亿万人屈伏乎其下，何尝欲悖上下之序哉!”
吕思勉(1884—1957)《先秦学术概论》曰:“土地任人私占;一切事业，皆任人私营;交易赢绌，亦听其自然，官不过问。此在后世，习以为常。在古代则视为反常之事。故言社会生计者，欲将盐铁等业，收归官营，人民之借贷，由官主之，物价之轻重，亦由官制之也。此为农家言之本义。”
江瑔(1888—1917)《读子卮言》第四章《论诸子之渊源》曰:“推之于农家出于农稷之官，亦与诸家同。此可见九流之学，皆渊源于史官，在后世虽支分派别，在古代实同出一源。至若九流之外，若小说家，若兵家，亦莫不皆然。”《读子卮言》第十六章《论农家非言农事》:“班氏述《志》，以农家列于小说家之前，而次于八家之后者，其亦以其学卑卑无足道，与小说家相去无几耶?窃以为不然。彼农家者，盖假‘农’之名以发阐其学之理，而于耕稼农桑之事绝无与焉者也。……考班氏即叙录诸子，复总而论之，谓‘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其下文复数称‘九家’而不及于‘小说’，是可知农家之学与彼八家同称‘九流’。虽九家相较，不无得失盛衰之可言，而其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为当世之所重则一，非彼‘道听途说’之小说家所可比拟。此其证一也。古者诸子争鸣，成学派，后世按类教授，因有学科。学科与学派异。学科有形，而学派无形，有形者有定，无形者无定。诸子百家之学皆无形而非有形者也，如儒家之仁义，道家之虚无，阴阳家之谈天，法家之严刻，名家之坚白异同，墨家之兼爱，从衡家之辩才，杂家之横议，皆超然立论于物外，无形象之可言。惟无形，故其道高而莫能名，可以互相诘难而不可屈，宗之者为同派，非之者为异派，亦惟无形，因而无定。故儒可变为八，墨可变为三，老、庄之后可变为申、韩。若今日之学科，则均无此焉。是则凡学派必无形，亦必无形而后可以成学派，诸子皆同，农家讵能独异?若农家专详农事，则为有形之具，以此教人，只可如今日之学科，又奚足以成派乎?此其证二也。农所以裕民食，虽为立国之大本，然此特农夫之事，其业甚微。且古代淳朴，机器理化之学未明，一切耕稼之术，获刈之具，均历世相延，安于钝拙，无学之可言，与彼远西之农学列为专科，相去奚啻天壤!故樊迟学稼，贻老农之诮;百亩不易，惟农夫是忧。盖以此为小人之事，非大人所宜为也。《周礼》记考工，史公传货殖，而农则无闻，是士、工、贾皆有学，而农则无学，其来已久矣。若农家专详农事，则农夫所优为，学士不屑道，又奚足以成一家之学，而行之于当代耶?此其证三也。古者诸子之学，必以其所倡之事，先行之于其躬，以为天下法，斯其学可得而行。若农家专详农事，则以耕为业者也。以耕为业则必居有常处，以从事于田亩，而不能弃田亩而他徙。然许行为农家之魁，乃自楚之滕，不常厥居，一似欲周流天下，栖栖而不敢息者。滕文公只与之一廛而为氓，并未闻与之百亩而使之耕。彼以耕为业，今则失其所耕，彼岂能负郭外之田与身俱行哉?是则许行以农家倡，而彼并未汲汲于农事也。况孟子言‘其徒数十人，皆捆屦织席以为食’，捆屦织席，何与于耕?是农家之徒亦未尝以耕为业也。许行为农家之魁，其徒宗农家之学，均未以耕为重，则意不在于农事可知矣。此其证四也。农家之学不传于后代，班《志》所录其数廑九家，惟《氾胜之》十八篇、《蔡癸》一篇为汉时人，去之未远，因以尚知其姓氏年代。《董安国》十六篇只知为汉代内史，已云不知何帝时。其《神农》二十篇，《野老》十七篇，只知为六国时，又不知为何人所作。其余若《宰氏》十七篇，《尹都尉》十四篇，《赵氏》五篇，《王氏》六篇，则俱云‘不知何世’，其失据莫考诸家，未有若是之甚者，盖其学之断绝亦已久矣。然自神农以来，数千载之间未尝一日无农，何以农家之学反断绝耶?是则农家与农事截然为二，故农家之学不能与农事俱传，其理犹显然易见。此其证五也。况班《志》于所录农家九种外，别有农事之书。如《神农教田相土耕种》十四卷，则言耕稼种植之事也。又《种树臧果相蚕》十三卷，则言树藏蚕桑之事也。此均为农事最要之书，乃不列于《诸子略》之农家，而列于《数术略》之杂占。又如《请雨止雨》二十六卷，《泰壹杂子候岁》二十二卷，《子赣杂子候岁》二十六卷，此言水旱岁时，亦与农事相关者也，亦列于杂占中。班《志》分类录书，本于刘《略》，刘氏亦必有所承。倘俱言农事，则不宜分而为二;今别录农事之书列于农家之外，则农家所言断非农事，汉人已知之，犹可为颠扑不移之确据。此其证六也。凡此六证，历历可指，学者当晓然于农家之学其宗旨别有所在，于稼穑农桑之事绝无与焉矣。然则农家之宗旨果安在耶?窃考汉、魏以后，农家失传，只字不存于后世，后世之所谓农家，非古之所谓农家也。惟《孟子》略载许行之言，粗存其梗概，尚不失农家之真，今欲知其宗旨，当以此为据。盖农家者以君臣并耕为宗，而欲均贫富，齐劳逸，以平上下之序，而齐天下之物者也。孟子辟诸家之学，虽词或失于当，然均能深知诸家之宗旨之所在，握要而道之。如于墨则曰兼爱，于杨则曰为我，皆足隐括其学。今于许行，亦云‘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此即农家宗旨之所在也。然农家之学虽揭橥‘并耕’以为宗，而其意实不在此，非必有君臣并耕之事也。彼之意实欲借‘并耕’之说，使君臣上下平其序，而万物得其大齐。……孟子于辨论之间亦或有一二附益之词，然知农家最真者亦究莫孟子若也。孟子而后，汉人去古未远，亦颇知之，故班氏误《志》，列农书于农家之外。彼盖知农家之学所言者道农事之书所言者术，术即古之所谓器，不能与道并论，故归农书于数术，不敢以杂农家而同科也。后世不明农家之旨，泥其名而不究其学，乃咸以《齐民要术》诸书列于农家，不特失农家之真，不亦乱班氏之旧耶?……窃按其言某家出于某官，亦本古人之言，而下所云云，则大失农家之真。班氏之意，以为农家之旨在于播百谷、劝农桑，而其末流乃变而谆君臣上下之序，其言适与农家相反。彼岂知农家之旨不专在于播百谷、勤农桑，而君臣并耕、上下谆序亦即农家之本旨之所在，而非由于末流之所变乎?许行为农家之巨魁，君臣并耕之论即起于许行，《孟子》所载昭然可据，何得云鄙者为之?是可见农家初出，即以君臣并耕为宗，不过借播百谷、劝农桑以发阐其所学耳。若以播百谷、劝农桑为农家之所长，则与《教田相土耕种》《种树臧果相蚕》诸书有何区别?班氏奚为分而录之?不亦自谆其例耶?此盖战国以后，君权日张，民气愈蹙，惟儒家上天下泽、法家尊君抑民之说得传于世，其次则道家清净无为亦无害于时君，得以稍延其绪。农家欲齐齐万物，夷天子之尊下与农民等，最为时君所忌，在战国之世已不能大行，厥后吕政刘彻，复几经遏抑，迄于东汉，已荡灭无余，故班氏所录九家，仅存空名，而不知其何世，遂强以私意辟测之，而不知其非也。班氏如此，无怪乎后世学者益溷杂而不能分矣。”
叶长青(1902—1948)《汉书艺文志问答》:“问:‘本志《农家叙》谓“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后稷之为官名，固知之矣，神农之为官名，可得闻乎?’答:‘《吕氏春秋·六月纪》高诱注:“昔炎帝为神农，能殖嘉，神而化之，号为神农，后世因名其官为神农。”是也。’”
高华平《先秦诸子与楚国诸子学》曰:“尽管农家学派的思想与先秦诸子中的道、墨、法、阴阳等家有某些相同或相近之处，但这并不足以否定‘农家’作为一个独立学派的存在，更不能因此而怀疑‘农家’与上古‘农稷之官’的渊源关系。农家不仅与墨、道、法诸家在思想主张上有相近之处，而且与儒家、阴阳家等其他诸子学派也可以找到某些共同点。如儒家的经典《尚书·洪范》中叙‘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周礼》中又有‘三农生九谷’，司稼‘掌巡邦野之稼’等说，这都说明儒家也有重农的主张。阴阳家‘敬顺昊天’，‘敬授民时’;而农家也认为‘凡农之道，厚(候)为之宝’，‘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节四时之适，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但这同样并不表示农家与儒家或阴阳家有渊源关系，而只是如班固在《汉志》的自注中所云，反映了‘六国时，诸子疾时怠于农耕，故而道耕农事’的史实而已。至于作为先秦诸子之一的农家，则如《汉书·艺文志》所言，是一个源远流长、有着自己的思想体系的独立的学术派别。”
今按《汉书·艺文志》在介绍先秦秦汉学术流派时，把农家作为当时诸子百家中的一家。农家的著作共9种，其中《神农》20篇和《野老》17篇系“六国时”作品。他们和其他学派一样，有自己的关于政治和社会的主张，同时又以系统地阐述农业科学技术原理而见长。农家的著作，应该包括这两方面的内容，可称之为早期的农书。实际上，把农业科学技术或有关问题作为主要内容或主要内容之一的著作不限于《汉书·艺文志》中所提到的几种。这些农书或农学文献的出现，使传统的农业科学技术第一次有了文字的系统总结，从而成为中国传统农学形成的重要标志之一。从《汉书·艺文志》的叙述看，先秦农家可以分为两派:一派其学说的内容带有“官方农学”的色彩;另一派学说则带有“鄙者农学”或“平民农学”的色彩。无论是带有“官方农学”色彩的农家，还是带有“鄙者农学”色彩的农家，其学说均应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关于社会政治的主张，另一方面是关于农业科学技术的知识。《吕氏春秋·士容》中有《上农》《任地》《辩土》《审时》四篇，《上农》谈农业政策思想，其他三篇谈农业科学技术，从其内容分析，当系取材于以《后稷》命名的农书，其中官方农学的色彩甚浓，应属前一派的农家。《孟子·滕文公上》谈到当时“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主张“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则属后一派的农家。从孟子和许行学说的信奉者陈相的辩论中，可以窥见许行学说的有关内容，一是主张人人参加生产劳动，反对剥削，反对有脱离生产劳动的管理者;二是主张统一市场价格，反对商业剥削与欺诈。这些主张鲜明地反映了当时备受封建国家和商人高利贷者层层剥削的小生产者(主要是个体小农)的处境和愿望，和《汉书·艺文志》所说的“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若合符节。这一派学者亲自参加农业劳动，对农业科学技术应有所总结，《汉书·艺文志》所载六国时农书《神农》和《野老》，大概就是这一派的著作，里面应有农学方面的内容，可惜原书已经亡佚。(见《农家的出现与先秦时期的农学文献》)
(作者单位: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