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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研究论文集
1.22.1 一 《逍遥游》与《齐物论》中的“圣人”
一 《逍遥游》与《齐物论》中的“圣人”

《逍遥游》与《齐物论》二篇,是《庄子》书中最重要的两篇,可以说就是庄周本人的思想,因此,要衡量《庄子》书中所有各篇所论问题及所阐述的思想,就只能以这二篇为基准,在探讨《庄子》书中的圣人问题时,也不能例外。在《逍遥游》中,有关于圣人的明确说法: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这是《庄子》全书第一次提到“圣人”,且与“至人”、“神人”并列。要理解此处所说“圣人”的涵义,必须把“故曰”这个联接词作为关键:即“故曰”之前说的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人,这种人的特点是“恶乎待”,而用“故曰”联接前后所述,就只能理解为“故曰”之后的至人、神人、圣人正是这种“恶乎待”的人,这也说明至人、神人、圣人是同一种人。既是同一种人,为什么又用三个名称?根据这里的行文,只能理解为这种人有三个特点:无己,无功,无名。对这种人的三个特点,分别使用三个名称,各用一个名称表示一个特点。对此必须理解为同一种人,不能机械地被字面的分述所迷惑,以为是三种人。在古代的文章中,用并列的说法来叙述同一件事,乃是非常常见的手法。

《逍遥游》说这种人的时候,先说这种人的特点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且恶乎待”,这是这种人的根本特点,然后说这种人可以称为至人、神人和圣人,这三个名称分别代表这种人的一个特点:无己、无功、无名。从前后所述的内容看,后面所说的无己、无功、无名,就是前面所说的“乘天地之正”乃至“恶乎待”。在这里,最核心的思想是“恶乎待”,正因为这种人能“恶乎待”,所以他才能无己、无功、无名。换言之,己、功、名,都是所要待的东西,抛弃了这类外在于人本身的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这种人能做到“恶乎待”。而这样的人,就可以称为圣人、至人、神人。

根据以上的分析,可以确定《庄子》书中的圣人的基本涵义是什么了。除了以上的基本论述之外,《逍遥游》中还有一些内容可以拿来说明圣人是什么样的人。如肩吾转述接舆的话: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此处只提到“神人”,但他是“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的,这不正与前面说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辩以游无穷而恶乎待”相一致吗?因此可知此处说的“神人”,就是前面与“至人”、“圣人”并列的“神人”,又因此也可以说“至人”、“圣人”也是如此的。

之后连叔又说明这种人是什么样的人: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此处说的“孰肯以物为事”,可以说是对前面所说无己、无功、无名的一种解释:无己、无功、无名,归根结底不过是不“肯以物为事”。由此可知并列的至人、神人、圣人是同一种人,所以此处把至人、圣人、神人合称之为“之人”,或者说用“之人”代称并列的至人、圣人、神人。如果至人、神人、圣人是三种人,后面就应该分别说至人、神人、圣人的情况,而不会合称为“之人”。

以上是《逍遥游》中关于圣人、至人、神人的说法及其涵义之分析,再来看《齐物论》,其中也延续了《逍遥游》关于圣人的说法:

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此处说的至人,与《逍遥游》说的神人,在内容上基本一致,且对神字形容至人,也说明神人与至人完全一样。可知两处虽用不同的名称,所指却应是同一种人。这也可证明《逍遥游》中的圣人、神人、至人是同一种人。《齐物论》中又说:

瞿鹊子曰:“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

此处说的“圣人不从事于务”,与《逍遥游》说的“之人”“孰肯以物为事”是同一种意思,可知此处的圣人就是前面说到的“之人”,而“之人”就是至人、神人、圣人的合称,两处所说是同一种人。

《齐物论》中还有几处说到圣人: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长梧子曰:“众人役役,圣人愚钝,参万岁而一成纯。”

根据前述的分析来看这些说法,可知这些说法中的圣人都与《逍遥游》说的至人、神人、圣人是同一种人。根据以上的分析,可知《庄子》中的圣人有如下的特点:

第一,圣人对外在世界的事物或存而不论,或论而不议,或议而不辩,这都是不“肯以物为事”、“不从事于务”的表现。

第二,圣人对外在事物的彼此分别、是非不同等,都采取不论、不议、不分、不辩的态度,这是“照之于天”而“休乎天钧”的态度,即一切顺乎自然,而不采取人为加以区别。由此才能做到不“肯以物为事”、“不从事于务”,最终就能做到无己、无功、无名。

第三,圣人的这种态度,表面上看是愚钝,但与众人役役的态度相比,在庄子看来是最可取的,能“参万岁而一成纯”,不为外物所累,通过“齐物”而达到“逍遥”,因此他把这种人推崇为至人、神人、圣人。

《齐物论》中又说: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据曹础基《庄子浅注》的解释,这是说万世之后如果遇到一个大圣人能解释这个道理,他只当作朝夕相遇一样平常的事。“大圣”就是圣人,这种人对事物的区别不作分辨,不重视对物进行区别的思维,所以对上述关于圣人及其涵义的理解,只看作极平常的事,不当做什么高明见解。这种态度与上述的圣人仍然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