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余论
《田俅子》原书已不可见,今所存之佚文,皆述上古帝王黄帝、少昊、尧、禹、商汤、周武王之祥瑞。孙诒让《墨子后语》卷下《墨家诸子钩沈·序》云:“然田俅盛陈符瑞,非墨氏征实之学,与其自对楚王以文害用之论亦复乖忤,或出依托。”然《隋书·经籍志》墨家类小序云墨者“上述尧、舜、夏禹之行”,记其祥瑞应即此类内容之一。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田俅子〉辑本序》曰:“述古代祥瑞,与《隋巢》同旨。”则“盛陈符瑞”似不可作为《田俅子》出于依托的证据。且祥异瑞应之事墨家学者未必以虚幻视之,否则墨家右鬼之说又何从谈起?孙氏符瑞“非墨氏征实之学”的说法实为一种以今推古的判断。由此又可知祥瑞之记述与田鸠以文害用之论并不构成矛盾关系。故孙氏的观点很难令人信服。但他注意到《田俅子》佚文内容的单一,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马国翰提及的《隋巢》即《随巢子》,《汉书·艺文志》所载墨六家之一,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子编墨家类有辑本,虽亦颇言灾异祥瑞之事,但内容要丰富得多。其他墨家著作,如《胡非子》《缠子》等,据其佚文,内容亦不单一。联系到前引《韩非子》所载田鸠之言论,《田俅子》不应为专记祥瑞之作。
前引《隋书·经籍志》,云《田俅子》隋前已亡。那么自虞世南《北堂书钞》以后一直到王应麟《玉海》,包括李善《文选注》在内,众多类书及其他典籍缘何而引之?比较合理的解释是,这些典籍征引《田俅子》,皆是转引自他书。考虑到所存佚文皆为祥瑞之事,这又有两种可能。
一是转引自已亡佚类书之祥瑞一类。据《三国志》卷二《魏书·文帝纪》,魏文帝曹丕“使诸儒撰集经传,随类相从,凡千余篇,号曰《皇览》”,是为中国古代编撰类书之始。自此之后,直到清朝,历代皆有类书之编撰。据《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与《宋史·艺文志》,隋朝之前的类书,主要有魏缪袭等《皇览》一百二十卷、梁刘孝标《类苑》一百二十卷、梁徐勉等《华林遍略》六百二十卷、梁刘杳《寿光书苑》二百卷、北齐祖孝征等《修文殿御览》三百六十卷、隋虞绰等《长洲玉镜》二百三十八卷、隋杜公瞻《编珠》四卷等。以上诸书,除《皇览》外,李善及其前之虞世南、欧阳询,其后之白居易,年代不详之刘赓,皆可见之。《皇览》著录于《隋书·经籍志》,而两《唐志》不载,则其唐初尚存而亡于开元中之前[83]。因此隋末唐初的虞世南、欧阳询皆可见之;李善亦存在见到此书的可能性,且《文选》卷五十九任彦升《刘先生夫人墓志》“参差孔树,毫末成拱”下李善注引《皇览·圣贤冢墓志注》,则李善时很可能《皇览》尚存;刘赓年代不详,能否见到此书,暂不可知;白居易则不可见之。至宋,诸书见于《宋史·艺文志》者,惟有《修文殿御览》与《编珠》二种,李昉等编撰《太平御览》之学者、吴曾、王应麟,可见之,其余均已亡佚。
二是转引自已亡佚的专门记载祥异瑞应的典籍。中国古代此类著作较多,李善《文选注》即引有《古瑞命记》《礼瑞命记》《孙氏瑞应图》《瑞应经》《众瑞颂》等多种。《隋书·经籍志》著录此类典籍六种《瑞应图》三卷、《瑞图赞》二卷、《祥瑞图》十一卷、侯亶《祥瑞图》八卷、《芝英图》一卷、《祥异图》十一卷。两《唐志》共著录五种:侯亶《祥瑞图》八卷、孙柔之《瑞应图记》三卷、熊理《瑞应图赞》三卷、顾野王《符瑞图》十卷、《祥瑞图》十卷。
这些已经亡佚的类书与祥瑞类典籍,存在征引《田俅子》的可能,而我们从虞世南《北堂书钞》至王应麟《玉海》等典籍中辑录的《田俅子》佚文,也就有可能是虞世南、王应麟等从这些典籍中转引而来的。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
【注释】
[1](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中华书局1974年影印本,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刻本。下文所引《文选》出处同此。
[2](唐)马总《意林》,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9页。
[3](宋)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2014页。
[4]《汉书》卷三十,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38页。
[5]《隋书》卷三十四,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1005页。
[6]《汉书》卷二十,第939页。
[7]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史记》卷三十六,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1575页。
[9](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十八,见《二十五史补编》第四册,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5498页。
[10](唐)欧阳询《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14页。
[11](唐)马总《意林》,第19页。
[12](宋)李昉等《太平御览》,第2270页。
[13](宋)李昉等《太平御览》,第2014页。
[14](宋)李昉等《太平御览》,第1600页。
[15](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698页。
[16]本文所引中华书局本《意林》即据《丛书集成初编》所收武英殿聚珍本《意林》排印。
[17]本文所引中华书局本《太平御览》即影宋本。
[18](隋)虞世南《北堂书钞》,天津古籍出版社影印本,1988年版,第317页。
[19](隋)虞世南《北堂书钞》,第317页。
[20]见(清)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761页。
[21]《文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9页。
[22](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第七,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69页。
[23]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卷十七,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556页。
[24]《汉书》卷三十,第1729页。
[25]黄晖《论衡校释》卷第十八,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783页。
[26](唐)柳宗元《柳河东集》卷第四《议辩·辩文子》,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68页。
[27]今本《文子》十二篇二百余章,有一百三十余章的全部或部分内容是明显抄自《淮南子》的。
[28]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卷十七《说林训》,第556页。
[29](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第七,第169页。
[30](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第八《观行》,第197页。
[31](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第八《观行》,第197—198页。
[32]杨伯峻《孟子译注》卷一《梁惠王章句》上,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5页。
[33]《鹖冠子》卷上《天则》。据《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4]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卷一《原道训》,第15页。
[35](清)孙诒让《墨子间诂》卷十一,第429页。
[36](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卷六下,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596页。
[37]向宗鲁《说苑校证》卷第十一,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75—276页。林既所言五种勇悍为:工匠之勇悍、渔夫之勇悍、猎夫之勇悍、武夫之勇悍(实即为《胡非子》之五刑之勇)、林既之所以为勇悍(实即为《胡非子》之君子之勇)。
[38](宋)洪迈《容斋三笔》卷第十五“随巢胡非子”条,《容斋随笔》,上海古籍出版社1960年版,第593页。
[39](清)沈钦韩《汉书疏证》卷二十五,“胡非子三篇”条,清光绪二十六年浙江官书局刻本。
[40](清)方浚颐《二知轩文存》卷十三,“读胡非子”条,清光绪四年刻本。
[41]章炳麟《訄书》重订本,《尊史》第五十六,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267—268页。
[42](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第2697页。
[43](宋)陈彭年等《广韵》下平声卷二:“缠,绕也。又姓,《汉书·艺文志》有缠子,著书。”见周祖谟《广韵校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40页。其后(宋)邵思《姓解》(卷二)、(宋)丁度等《附释文互注礼部韵略》(卷二)、(金)韩道昭《五音集韵》(卷四)、(宋)郑樵《通志》(卷二九)、(宋)章定《名贤氏族言行类稿》(卷十七)、(宋)王应麟《姓氏急就篇》(卷上)等,皆同《广韵》,云《汉书·艺文志》有缠子,著书。皆误。
[44](唐)马总《意林》卷一,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21页。
[45](日)藤原佐世《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一卷),清光绪中遵义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刻本,见贾贵荣辑《日本藏汉籍善本书志书目集成》第十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版,第491页。
[46]黄晖《论衡校释》卷六,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268—269页。役,黄晖改为“徒”,然“役”本亦不误,故不从之改,仍依原本。
[47]《汉书》卷三十,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26页。
[48]《隋书》卷三四,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997页。
[49](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甲部《丹铅新录》一,明万历刻本。
[50]转引自(清)梁章钜《文选旁证》卷十七,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57页。
[51](清)陈景云《文选举正》,见宋志英、南江涛选编《〈文选〉研究文献辑刊》第三十六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年版,第103页。
[52]姚振宗认为《缠子》亡于明代,但未提出任何根据,其说不可信。见其《汉书艺文志拾补》卷二《诸子略》“《缠子》一卷”条,《二十五史补编》第二册,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1476页。
[53](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南宋淳熙八年(1181)尤袤刻本,中华书局1974年影印本。下文所引《文选》出处同此。
[54](唐)马总《意林》,第21页。
[55](唐)马总《意林》,第21页。
[56](宋)李昉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影印本,第4024页。
[57](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14页。
[58](清)王先慎《韩非子集解》卷七,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69页。
[59]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卷十七,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556页。
[60]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卷一,第15页。
[61]《汉书》卷三十,第1738页。
[62]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卷九《怪神》,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10页。
[63]《国语》卷一《周语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30页。
[64](清)孙诒让《墨子间诂》卷八,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22—225页。
[65](清)孙诒让《墨子间诂》卷一,第22—23页。
[66]马氏辑本原文作:“缠子曰:墨家佑鬼神,秦穆有明德,上帝赐之九十年。”见《玉函山房辑佚书》第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699页。其中“佑”当作“右”,“神”字当衍,“九十”当作“十九”,详见黄晖《论衡校释》卷六,第269页。
[67](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第三册,第2699页。
[68](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第三册,第2699页。
[69](清)孙诒让《墨子间诂》,第761页。
[70](清)孙诒让《墨子间诂》卷八,第225—226页。又引文中“郑穆公”当为“秦穆公”之讹,孙诒让有详尽考辨,见《墨子间诂》第225页。
[71]杨伯峻《孟子译注》卷六《滕文公章句下》,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55页。
[72](清)姚振宗《汉书艺文志拾补》卷二《诸子略》,“《缠子》一卷”条,《二十五史补编》第二册,第1476页。
[73](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第三册,第2699页。
[74](清)孙诒让《墨子间诂》,第753页。
[75](清)孙诒让《墨子间诂》,第762页。
[76]引文据(宋)王应麟《玉海》卷五三《艺文·诸子》“《董子》”条,(株式会社)中文出版社1986年版,第1051—1052页。
[77](明)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卷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页。
[78](明)方以智《通雅》卷二十《姓名》,中国书店影印本,1990年版,第263页。
[79]《隋书·经籍志》“俅”原作“休”,中华版《隋书》据《汉书·艺文志》改。建成案:据唐作藩《上古音手册》(增订本),俅、休上古音皆在幽部,则二者形音皆近。《隋书·经籍志》原作“休”,当是传写中致误,中华版《隋书》改之,是。
[80]此事又为《淮南子·道应训》所采,内容基本一致。
[81]建成案:《稽瑞》引《田俅子》,所注为“文犀骇鸡”,故引文之“文章驺”颇不可解。孙诒让云:“‘章驺’疑当作‘犀骇’,末又脱‘鸡’字。”其说可从。见其《墨子后语·墨家诸子钩沈》。
[82]案: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一天部上“日五色”条引《尸子》,“㸦”作“下”。
[83]一般认为,《旧唐书·经籍志》是由毋煚开元中所著《古今书录》四十卷改编而来,而《新唐书·艺文志》亦以《古今书录》为蓝本,增补《旧唐书·经籍志》失载之唐人著述而成。两《唐志》未著录《皇览》,说明实是《古今书录》未载之,则其应亡于开元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