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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诸子研究论文集
1.6.1 一 “经典生成”视野下的古书体例
一 “经典生成”视野下的古书体例

“轴心时代”是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提出的一个极有意义的命题。他认为,公元前600至前300年之间,是人类现有文明的原始积累期,这一时期,人类文明精神有着重大的突破,古希腊、以色列、印度和中国的古代文化都发生了“终极关怀的觉醒”,各个文明都出现了伟大的精神导师——古希腊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色列有犹太教的先知们,古印度有释迦牟尼,等等。此时期的中国则诞生了孔子与老子,“中国所有的哲学流派,包括墨子、庄子、列子和诸子百家,都出现了”[1]。雅斯贝尔斯说:

直至今日,人类一直靠轴心期所产生、思考和创造的一切而生存。每一次新的飞跃都回顾这一时期,并被它重燃火焰。自那以后,情况就是这样。轴心期潜力的苏醒和对轴心期潜力的回忆,或曰复兴,总是提供了精神动力。[2]

这一时代大体相当于我国历史分期中的春秋战国时期。毫无疑问,先秦诸子正是我国思想文化发展中“轴心时代”的产物与标志,即雅斯贝尔斯所说的“精神导师”;而先秦子书则正是这一时期所产生的文化元典[3]

以往对于中国“轴心时代”的理解,学者们主要着眼于思想史,更为关注孔、孟、老、庄等思想家个人的思想史意义。然而,倘若更进一步追问:这些精神导师的思想到底是如何呈现出来并影响到后来社会的?则问题便回归到诸子著述的层面,也就回到了先秦子书的编集与成书上。

先秦子书的成书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余嘉锡先生在《古书通例》一书中谈及汉、魏以上的古书——特别是先秦典籍——的时候,有一些很重要的论断,尤其是说到与先秦子书的成书相关的意见:一、古书不皆手著;二、古书单篇别行之例;三、诸子即后世之文集[4]。大略说来,余先生的意思是指,先秦古书的体例与汉、魏以后的书籍有着甚大的差异:就作者而言,先秦时期的著书是不自我署名的,“周、秦古书,皆不题撰人。俗本有题者,盖后人所妄增”[5]。因此,题为某氏某子之书者,乃是从学术渊源上“推本其学之所自出言之”,而不都是出自某人之手,其中还附有其后学之作。就流传而言,先秦古书大都是作者“随时所作,即以行世”:

既是因事为文,则其书不作于一时,其先后亦都无次第。随时所作,即以行世。论政之文,则藏之于故府;论学之文,则为学者所传录。迨及暮年或其身后,乃聚而编次之。其编次也,或出于手定,或出于门弟子及其子孙,甚或迟至数十百年,乃由后人收拾丛残为之定著。[6]

因而多单篇的流传,非如后世书籍那样汇成一编之后才开始传播;就性质而言,西汉之前并无后来意义上的“文集”一类,故“诸子即后世之文集”:

周、秦、西汉之人,学问既由专门传受,故其平生各有主张,其发于言而见于文者,皆其道术之所寄……则虽其平日因人事之肆应,作为书疏论说,亦所以发明其学理,语百变而不离其宗,承其学者,聚而编之,又以其所见闻,及后师之所讲习,相与发明其义者,附入其中,以成一家之学。故西汉以前无文集,而诸子即其文集。[7]

如此,则汇编有师徒之作、“成一家之学”的诸子之书就相当于后世的文集了。

余先生的这些看法的确是通人之解,深得先秦古书的实际。以这种眼光去审视先秦子书,则其编集与成书当中原本一些较为复杂的问题也就不难理解了。进一步说,先秦子书的结集多非一次完成,而是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过程,期间则不断有补充、增益及改动的情况。整个诸子的著述在这一点上大致都相近或者相似,自有其共通性在内。郑良树先生说:“根据个人的浅见,有些子书恐怕是多次、多人、多时及多地才结集而成。”[8]这一意见是很对的。

《韩非子》的成书正是如此。作为先秦诸子的代表性著作,《韩非子》的编集过程尤能体现出先秦子书的成书状况,我们以之为个案,也正是立足于这些基本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