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我们早晨到村子里买了一个捕鼠笼子,带回家,把一个最大的老鼠洞口挖开,半个小时后,我们的捕鼠笼里就有了十五只老鼠,随后我们把它放到萨利姨妈床下面一个不易被察觉的地方。正当我们要去逮蜘蛛时,小汤姆斯·富兰克林·本杰明·杰弗森·亚历山大·菲尔普斯发现了那个捕鼠笼,于是好奇地将它打开,看看老鼠是否会出来。果不其然,它们纷纷出逃。没过多久,萨利姨妈走进来。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她正站在床上大喊大叫,老鼠们则在一旁大献殷勤,竭力想逗她开心。她抄起手杖,狠狠揍了我俩一顿,后来我们用了两个小时才抓住了十五六只老鼠,那个爱管闲事的小崽子真讨厌。这十几只老鼠一点也不可爱,因为头一次抓住的老鼠可是鼠群中的精英啊,我从来没见过比它们更惹人怜爱的老鼠了。

后来我们逮到了蜘蛛、臭虫、蛤蟆、毛毛虫等好多的东西,我们本来还想搞一个黄蜂窝来着,可惜没有遂愿——当时黄蜂们都待在窝里搞家庭聚会呢。我们没有立马放弃,而是跟它们展开拉锯战,反正不是我们赢,就是它们赢,不过最终还是它们赢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找了些土木香,把那些患处涂了涂,感觉很快就痊愈了,只是坐下来的时候还有点不得劲儿。随后我们去找蛇,逮到了不少束带蛇和家蛇,我们把它们装进袋子,扛到我们的房间。那时已到晚饭时间,我们虽然忙活了一整天,过得却是相当愉快。你问我肚子饿吗?哦,不,一点也不饿!当我们吃完饭回来时,一条蛇都不见了,原来我们忘记系紧袋口,结果它们全都溜走了。这倒没什么,它们不会爬得太远,我们还能再抓几个逃兵回来。其实这里根本不缺蛇,你会时不时地看到它们从椽子或其他地方垂下来,常常会不经意地落在你的盘子上、脖子后,大都是在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其实,那些蛇很漂亮,身上布满条纹,就是被这样的蛇团团围住,也会毫发无伤。可是在萨利姨妈眼里情况就大不同了,她对蛇烦得要死,不管是什么样的蛇,你根本想不出她有多么的厌恶。每次当蛇扑通掉在她身上时,不管她当时在做什么,一定会立马停下来,落荒而逃,一边跑一边叫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害怕蛇的女人。你要是劝她用铁钳夹住一只,那只是白费口舌。要是她一转身突然发现床上有条蛇,必定会吓得连滚带爬,歇斯底里地号叫着,好似房子着火了一般,这件事搅得赛拉斯姨父心神不宁,真希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蛇这种生物。经过一周的奋战,蛇最终被清理完了,萨利姨妈还是终日惶惶,不见好转。如果有人趁她若有所思的时候拿羽毛轻轻碰一下她的后脖子,她必定惊慌失措地条件反射般跳起来。这女人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但是汤姆说但凡女人都这样,天生就这般神经质。

只要有蛇在她眼前出现,我们就得挨一顿好揍。她警告说,如果我们再把蛇弄到家里来,她会用更严厉的手段惩罚我们。我不怕挨揍,因为我不怕疼,我只是嫌再找些蛇太麻烦。无奈之下,我们把它们,还有其他的东西一并放进袋子,带到了吉姆的小屋。当它们听到音乐,纷纷涌向吉姆时,小屋里洋溢的那种喜气洋洋的快乐气氛你压根不可能见过。吉姆不喜欢蜘蛛,蜘蛛也不喜欢他,它们总是伺机给他捣乱。吉姆抱怨说老鼠、蛇和磨盘挤走了他睡觉的地儿,即使有地儿容身,人也睡不着,实在是太闹腾了,一直是那么闹腾。他说,这些家伙不是同时入睡,而是轮流值班,蛇睡觉的时候,老鼠望风,老鼠睡觉的时候,蛇放哨,所以总有一伙家伙在他身子下面妨碍他睡觉,另一伙则在他头顶玩杂耍。要是他起身另找睡觉的地方,趁他过去的当儿,蜘蛛就会忙不迭地对他发动袭击。他说这次如果他能活着出去,他发誓给他发再多的薪水,也绝不再当囚徒。

经过三个星期紧锣密鼓的准备,一切基本搞定。衬衫夹在馅饼里早就送了过去;每次有老鼠咬吉姆的时候,他都会趁着“墨水”还新鲜的时候,马上起身记在日志里;笔磨好了,铭文也被刻在了磨石上;床腿被一锯两半,我们吃光了所有的木屑,这些木屑可把我们的胃害惨了。我们估摸着这次可能没命了,但好在命大活了下来,那是我见过的最难消化的木屑了。汤姆也是这么说的。

如我所言,现在终于万事俱备了,我们也累得快没气了,吉姆累得最惨。赛拉斯姨夫给奥尔良南部的种植园写了两次信,请他们快过来认领逃跑的黑奴,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因为这个种植园根本就是无中生有。于是他决定在圣路易斯和新奥尔良的报纸上刊登关于吉姆的招领启事。他一提到圣路易斯的报纸,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我明白必须抓紧实施计划了。汤姆说,现在是时机写一些匿名信了。

“匿名信是什么?”我问。

“出事前发出警告的信件,有时候这样写,有时那样写。但是总是有人四处侦察,向坐守城堡的长官打小报告。当年路易十六从图伊勒里宫[1]出逃时,一个女仆就打了小报告。打小报告是个好方法,写匿名信也是个办法,我们准备双管齐下。囚犯的妈妈通常会先给囚犯换上衣服,然后她自己留在监狱,而让她的囚犯儿子穿着她的衣服溜出去。我们也照此行事。”

“但是,你瞧,汤姆,我们干吗要事先警告别人要出事了?让他们自己去查不好吗?那是他们的职责。”

“是的,我知道,但是根本不能指望他们。他们一开始就是这副样子,随便我们干什么都不干涉,他们没有疑心,从头到尾冒傻气,根本注意不到异样的情况,所以如果我们不事前提醒他们一下,就不会有人干涉我们的行动,那么我们不辞辛苦实施的越狱行动,到头来落得个波澜不惊的结局,还会有什么意义呢——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是,对我来说,汤姆,我喜欢这样。”

“瞎说!”他厌恶地说道。我立马改口说:“我不想抱怨什么,你要怎样都行。那个女仆怎么办?”

“你来当她吧。你半夜溜进去,把那个黄脸婆的裙子给弄出来。”

“那怎么行,汤姆,第二天早晨保准会被人发现的,说不定她只有一条裙子。”

“我知道,但是你只需要穿着它十五分钟,拿着匿名信,放在前门底下就完事。”

“那么,好吧。可是我穿着自己的衣服送过去岂不是更方便吗?”

“那样看上去就不像个女仆了,不是吗?”

“是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不会有人看见我像谁。”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履行职责,不用去管是否有人看到我们。你做事就那么没规矩吗?”

“好吧,我什么也不说了。我是个女仆。谁来当吉姆的妈妈?”

“我。我得从萨利姨妈那里弄个裙子过来。”

“嗯,好吧,我和吉姆离开小屋后,你得待在那里。”

“不见得。我会把吉姆的衣服塞满稻草,放到床上,就假装是他的妈妈。吉姆从我这里拿走黑人女仆的裙子穿上,我们一起“出逃”——囚犯总是这样用词。比如,一个国王逃跑时就被称为出逃,国王的儿子也是如此,不管是不是婚生儿子,都是一样的。”

汤姆写了一封匿名信,那天晚上我按照汤姆的指令,把黄脸婆的裙子偷了出来穿上,然后把信塞到了前门下面,信是这么写的:

多加小心!马上要有麻烦了,务必保持警惕!

无名氏

第二天晚上,汤姆蘸着血画了一幅骷髅头和交叉骨头的画,把它张贴在了前门上。第三天晚上,汤姆画了一幅棺材的画贴在了后门上。这家人可真是吃不消了,他们害怕极了,怀疑一切东西的后面、床底下和空气中都挤满了鬼魂。如果门砰的一声打开,萨利姨妈就会跳起来喊一声:“哎哟!”要是有东西掉下来,她也会跳起来喊一声:“哎哟!”如果你趁她不注意碰她一下,她也会跳起来喊一声:“哎哟!”她不管去哪里都一直忧心忡忡,总是觉得后面时刻有东西跟着她,所以总是会冷不防地突然转身,喊一声:“哎哟!”接着,她又转回来,然后再叫一声:“哎哟!”她害怕上床睡觉,但是又不能熬着等天亮。汤姆说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非常顺利。他说还从没有任何一件事让他如此满意,这就说明了此次行动完全正确。

然后他说等着看好戏吧!第二天早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我们又准备好了另一封匿名信,只是犹豫着不知怎么才能送出,因为头天吃晚饭时听说他们准备在前后两个门布置黑奴整夜站岗。汤姆沿着避雷针爬下去侦查情况,负责看守后门的黑奴已经睡着了,于是他把这封信粘在他的脖子后面,然后回来了。这封信是这么写的:

千万不要出卖我,我希望成为你的朋友。有一伙来自印度领土的绝命杀手今晚企图把你家里的在逃黑奴偷走。他们一直设法吓唬你,好让你待在屋里不敢出来,而任他们为所欲为。我是其中的杀手之一,但是身为一名信教徒,我希望金盆洗手、回归正途,因此才会将他们令人发指的阴谋供出来。他们会在半夜从北面沿着围栏偷偷潜入,手拿一把假钥匙,钻进黑奴的小屋挟持他,而我负责在外面放风,一旦有危险情况,就吹喇叭。我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我不会吹喇叭,而是会在他们进了房间后像只绵羊一样咩咩叫。等他们给他解开铁链,你们可以溜到那里,把他们锁到屋里,没事儿的时候找个时间干掉他们。一切按我说的去做,否则如果他们起了疑心,一定会大声喊叫。我不期望任何回报,但求问心无愧。

无名氏

【注释】

[1]查理四世国王母亲的府邸。历代国王中只有年轻时代的路易十五以及在法国大革命初期的路易十六在此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