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　人

唐　杜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①，兄弟遭杀戮。

高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②，万事随转烛③。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④，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⑤。

天寒翠袖薄，日暮依修竹。

注释

①“关中”句：关中指今陕西省潼关以西一带。丧乱：指安史之乱。②恶（wù）：憎恨，讨厌。③转烛：以风摇烛影喻世事无常。④合昏：亦名合欢，其花朝开夜合。⑤柏：木名，常以之喻坚贞的操守。此处指柏树籽。喻意相同。盈掬：满把，满手。

今译

有一位美貌绝世的佳人，幽独地住在空寂的山谷。她说本是好人家女儿，流落飘零来依附于草木。关中过去遭到连年战乱，兄弟和姐妹都惨遭杀戮。官高位显有什么可说的，尸首无着不得埋葬骨肉。世上人情都嫌失势的人，万事像随风而转的蜡烛。丈夫是无情寡义的小人，他另有新欢而美如璧玉。合欢花朝开夜合而有信，鸳鸯雌雄成双而不独宿。他只喜欢看见新人的欢笑，哪会去听啊旧人的啼哭？她如在山泉水清澈自守，他如同出山的泉水污浊。变卖首饰的侍女刚刚回来，牵拉萝藤修补着破茅屋。摘下花朵不去插戴头发，采集柏子经常满满一掬。天气已凉风中翠袖单薄，夕阳中她伫倚长长绿竹。

心赏

此诗作于乾元二年（759年）秋天，历时八年之“安史之乱”的第五年。在广阔的时代背景下写个人的悲剧命运，大中取小，小中见大，这是后人美称“诗圣”、“诗史”的杜甫所擅长的大手笔。此诗叙事与抒情兼而有之，全篇运用倒叙手法，有故事，有人物，有波澜，有人物的主体自白，也有作者的客观叙述，是抒情诗的上选，也可视为“微型”叙事诗。全诗已经有如一座美轮美奂的诗的殿堂，还有“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的美中之美的警句熠熠生辉。

诗中的主人公是战乱时代被遗弃的孤苦而高洁的女子，她的悲剧命运是时代使然，也是轻薄的夫婿所造成的。男人之喜新厌旧以至于遗弃糟糠之妻，这是古今共有的普遍社会现象。英国著名侦探小说家被誉为“推理之王”的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年-1976年）说：“对于任何女人来说,考古学家是最好的丈夫。因为，妻子越老他就越爱。”可惜世间的许多女子也许知道她的《尼罗河谋杀案》等作品，却不知道这位智者提供的上述侦破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