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老屋废墟和山鸡蛋
自来水通到小赌庄了,我给弟弟信: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小赌庄自来水来自庄赌小。
弟弟没回。我怕他回,当我想通自来水。我不想通自来水的,洞负五八小爹他们都说太贵,开户要三千三,大管子到大稻床,然后分小管子,到各家管子人工费还自理,谁通得起?我想,自来水你少来吧,我下塘洗澡,我溜下大沙塘洗冷水澡,多自由,多畅快呀!自来水你别来,我求求你,你莫要来,天又下雨了,而且下得渐大,预报说未来三天,全省中到大雨,江淮之间平征地区局部有大暴雨,这么多的雨水都来了,自来水你来凑热闹干吗呢?
自来水你别来,你来我就走了。好吧,我明早就走。
弟弟这新居厕所在房后头,房后靠院墙那里,贴窗望出去,西面是洞负家的厕所,然后猪圈,猪圈那边是厨房。洞负老婆领我进去舀水,我也是图个巧,也是拂不下她的好意。大爷你上我家水缸舀么,是水泵打的,不怕你舀。我进去舀水,嗅到了一股臭味,绝对不是猪屎的臭,那么是猫屎的臭,狗屎的臭?我就舀不下去了,只拎了半桶就出来了。又不敢捏鼻,忍气不吸。
你也不把桶舀满了,你城里秀才拎不动吗?
起先是下雪天,江淮之间好大的雪啊,房顶屋顶都盖了八床雪被。洞负从他家楼房平台往下铲雪,一锹一锹戽下来,全堆在了我们老屋的屋瓦上,压得桁条椽子嘎嘎叫,洞负每戽一锹,老屋颤一颤,哼一哼。
洞负你不能做那事,欺负人不能欺负老屋!姑奶跑去跟他理论。
阳台上水雪是轻雪,一时三刻就化掉了。洞负妇人表示。
发财的在外发财,老屋的在家要倒!屋倒了压着人大匪们要负责啊!老队长跟姑奶传达洞负的意思。五月梅天,老屋终于趴倒了。洞负把猪圈厕所脚儿伸过来了,在我家老屋的废墟上,伸来一只脚,占去了一大块,弟弟过年回家看见了,年初一,脸红了半边,心跳加快。晚上弟弟拎了盒假牛奶,盒子花花的优酸乳,大正月的不拎点礼不像。到晚上,两下里吵起来了,要动手起来了。接弟弟电话我就驾路虎奔过去了,事先埋伏在马路边。把五八小爹都叫来了,大爹也喊来了,弟弟的老岳也来了,正月间回家过年的多,整个小赌庄人都来了,看动武,瞧热闹。霸占人家老屋基,洞负见事故不谐,把责任尽往死去的老队长身上推。
千里修书只为墙,让它三尺又何妨。洞负吐出一庹地,从此还是小赌庄。
次日清早,老屋的残垣断壁旁,拾得那盒假牛奶,弟弟尴尬地看见,盒子已上了一层薄霜。当天晚上,洞负大儿拿高级激光笔,给路虎挡风玻璃晃了三晃。
我给洞负妇人送去两只桃子,我在文津街买的。然后,我也给那只小盆里放了两只,下晚我摸去看,厕所通气的窗孔,加气砖块留出来的窗孔,一只倒扣的小盆,那天我揭开它,见两只鸡蛋,两只山鸡蛋。我收到了两只山鸡蛋,还有两粒鲜红朵朵的梦子,不带刺的两粒,娇艳欲滴。老六也没问过我,老六家的稻床,窗孔里可以望到,有鸡有鸭在啄食跑着,是来自它们屁眼的生肠吗?洞负家的也不可能,但我想,我拿蛋磕着脑袋想,洞负绝不容老婆给人送蛋。小窗孔里望得最分清的,还是小覆盆家,她门前的小路,小路旁一个小树林子,那旁边就是那晒场小稻床了,竹篙子,绳子,竹竿子,晾着大人衣裳,小孩衣裳,它们分开晾晒。那条连衣裙还装了“心”,女主人把小内衣晾裙子里,害羞似的。
她家养鸡了吗?山鸡,山鸡也是母鸡。覆盆,一只倒扣的小盆儿。